先祖们吃肉要与兽斗,斗兽要勇,而鱼宜智取,感觉吃鱼地方的人特别有智商,能够创造,意大利半岛兴起欧洲工商业文明,估计是这个道理。
1 鲶鱼两吃
时间就像鲶鱼疾速又悄然地溜走了。怀想鲶鱼,有若追忆往昔岁月。鲶鱼背黑,肚白,如日子光滑,不经意间,它摇头摆尾溯了急流或缓水消逝。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鲶鱼,高声惊叹一声:好一条大头泥鳅!我儿时的赣南家乡,没见过鲶鱼,所以见到鲶鱼,以为是泥鳅。鲶鱼扁嘴,尾巴如旗,安在它若大的头部后面。
凡事大约若此,先听说过鲶鱼,听过很多次,时间也久,那条叫做鲶鱼的鱼才蓦然登场。早年时间,读鱼,或者吃鱼的鱼,都是父亲或他的鱼友们钓的鱼。那时,我住在一个江南城市的郊区工人村,工厂是一个大型企业,工人村分东村、北村和西村,后来增加了一个南村。楼房由前苏联人设计,坚实但不阔大。东村以东,建的学校,学校以东,有一条港从东方山流下来,在垂柳与蒿草的拂摇下流向罗桥湖。
我一直喜欢在这条港摸鱼和钓鱼,多数情况下先钓鱼,到夕阳西下,乡村燃起了炊烟,凉风悄然吹拂,水面上金波荡漾,眼见钓不着鱼了,便脱衣服下水去摸,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从东村这一段港往南走约五公里,就能钓到鲶鱼。然最好钓鲶鱼的水段,则要到接近罗桥湖的大港,它有十到二十米宽,水边都生着垂柳,堤岸以外,水稻田与荷塘相间。那荷塘里,水鸟飞来飞去,水鸟给我的印象翅长、腿长和脖子长。在水一方,鸟儿堪称捕鱼高手。
罗桥湖的大港涨水时,水深可至二米,这时候鲶鱼逆流而上,它们的行进贴着水底,用大黑蚯蚓钓鲶鱼比红蚯蚓有效,最好钓鲶鱼的时间选在拂晓。天朦胧地亮,水面映着微亮的天色,淡淡的雾在缓流的水上飘浮,远处仍然是黑暗的一片,试了水深,挂上鱼饵,浮筒长长地立着。此时瞪起眼睛看浮筒,轻微的扯动无法看清,只有见到浮筒沉没,便猛然提竿。钓鲶鱼,宜于斜提,鲶鱼牙床宽,鱼钩只能钩住它的嘴边。我记得钓的都是半大的鲶鱼,比筷子略长,它们显然是成群地上水,因此钓到一条鲶鱼之后,抛下鱼饵又有鲶鱼咬钩,每咬钩都不会逃掉,有时一口气钓上七八条,够人忙乱一阵。
天渐渐地亮,鲶鱼咬钩的密度减缓,鱼且要稍大一些。然而,鲶鱼的力气巨大,由于水深,每钓上一条半大的鲶鱼,都如钓到大鱼一样沉重。原来鲶鱼咬钩就一阵猛跑,钓着时鲶鱼猛烈摇摆身体,激剧挣扎,便是钓着的鲶鱼不大,然而提竿的手感十足过瘾。钓鲶鱼时,少有杂鱼,与它相伴的只有黄颡鱼,或偶然有一两条红尾鱼。鲶鱼还喜欢待在有柳根的大柳树下,及其他幽深的深潭。
然而,早年间我一直对吃鲶鱼不大感兴趣,尤其鲶鱼的鱼籽不好吃,我喜欢黄颡鱼煮豆腐,那是极美的鱼汤,其肉也鲜嫩。钓鲶鱼出的事故也多。有一次,我在罗桥湖畔的一个藕塘钓鱼,好久没有鱼咬钓,突然一下,浮筒猛地扎入水中,坐在岸上手搓着泥丸玩的我,疾速倾身抓住钓竿使劲向上一提,只听“咔嚓”一声,我的钓鱼竿在接竿部位断了。那时候是竹子的钓鱼竿,这副竿子是我的运气竿,其貌甚丑,却钓到过大黑鱼,断得我心痛。可是,还来不及心痛,我弓身从水面上抓过断的苗竿,稍许悠着一点往上提,呵呵,鱼居然还在钩上。鱼很沉,感觉一下子提不起来,使劲绷着,线被绷得“啾啾”地响,是一条大鱼啊!印象中那塘边有五六个人,都齐刷刷地看着我,惊奇的神色,大家都好半天没有钓到鱼了,当时起大风,湖里没法钓才转移来的。“哗”的一声水响,鱼出了水面,拍着水被拖上了岸。一条鲶鱼!然而,却不大,一斤左右,就是十三四岁的我看来,也不算一条特别大的家伙,被我刚才夸张的姿态吸引住的那些人,都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说,以为有多么大呢,一条半大的鲶鱼。
因为这条鲶鱼折断了钓鱼竿,后面的时间,我只能在岸边看小鱼儿游戏,我一直是一根竿子主义,因为带上两根竿子,也总有一根竿子的钓饵没有鱼来问津。我钓鱼印象最深的是乡村的广播,总是播放楚剧。楚剧婉转的歌声,有些悲凉,贴着水面飘来,和鸟雀的啼鸣、鱼儿拨动的水声交织一起。以后,我在北京通州的永顺小区听到楚剧,那些从湖北来的商贩播放的,忽然就把我带回到莲荷拂摇的水乡。有一些梦想,它与声音相融。然而,我以为人生的悲剧之一,还是垂钓扯断了钓鱼杆,且还要看着他人在水边悠悠地将鱼钓将上来。
吃鲶鱼,我的习惯是做成两吃,因为鲶鱼那个大脑壳红烧了没什么意思,尾巴和骨头也是一样。具体到何时开始做鲶鱼两吃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是将鲶鱼两边的肉用刀片下来,切成块红烧,鱼头和骨头架子与豆腐煮汤。鱼头和鱼骨煮汤之前,也须略略小煎,程序是将油烧热,丢几粒花椒,两片姜“哧”的一炸,油就香了。鱼头和鱼骨在沸油中滚过几遍,变了颜色,就倒入白水去煮,搁入豆腐,煮的时间愈久愈好,汤浓且白,香雾弥漫。
红烧鲶鱼的理由主要因为鲶鱼的肉质柔韧而糯性十足,红烧鲶鱼块就是有那种混沌未开的味道。红烧鲶鱼,前面的过程与红烧其他鱼相差不多,酱油则必须考究一些,用老抽王,辣椒最好用鲜的红尖椒,切成段,看上去是一个一个圆圈,有美感。加入大量的蒜瓣,越新鲜的蒜瓣越好,剥了皮,完整的蒜瓣放进锅里。新鲜的红辣椒不宜直接放进锅里,那样会捂坏了新鲜红辣椒。鲶鱼块炒至八成熟,待红烧鲶鱼收汁的阶段放进去合炒一会,如此辣椒的新鲜质地没有破坏,红烧鲶鱼也有了辣味。
鲶鱼两吃符合现代人的饮食习性,吃肉喝汤,而且闻香。至于像我以前钓到的半大的鲶鱼,不考虑两吃的话,切成段红烧也成,与红烧鲶鱼块一样。或者说,小个些的鲶鱼味道要好些,尤其是沙河中生长的鲶鱼,它的土腥味少许多。惧怕土腥味的食者,不妨在红烧鲶鱼的过程中,放入一点烈性白酒,它能将鲶鱼的土腥味给去了,鲶鱼令人头痛的事情就是它的与生俱来的土腥味,在有烂泥的浊水中生活的鲶鱼尤甚。
吃鲶鱼,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垂钓,去到鱼市中买,就得有些学问。本土的中国鲶鱼味道好,美国引进的鲶鱼味道差,南方称美国引进的鲶鱼为塘虱,它有六根胡须,本土中国鲶鱼只有两根胡须,必须看准这两根胡须。如今这个时代,鲶鱼也有养殖的,养殖的速生鲶鱼显然赶不上天然的野生鲶鱼,这必须看它的肥瘦,瘦鲶鱼是野生,肥硕的鲶鱼就像坐办公室的干部一样,长期没有剧烈体力活动,囤积有太多的脂肪,肥则肥矣,味道不佳。鲶鱼为脊索动物门,硬骨鱼纲,鲶形目,鲶科,鲶属。看它的出身,乃纯正血统的鱼,在鲶形目下,辖着许多的无鳞鱼罢。
2 酸麻辣之江鲶
时间在记忆里流逝,每当怀想到一个地方或者一群人的时候,顿感岁月悄然已远。我从神农架的大龙潭回北京已经快一个月了,今天就要出发去新疆,我相信在新疆也能吃到好鱼,我想吃塔里木河的鱼,然后去青海,再去西藏。
今年的夏天,我到神农架原始森林中的大龙潭住了两个月,那记忆里的时光,是如此亲切与美好。我每早晨起来,拎着照相机,挂着摄相机,开始了森林中的漫步。在大龙潭,到八点钟吃早饭,朋友们去金丝猴栖息地,观察金丝猴。早班很重要,他们轮流上早班,早晨金丝猴在森林中醒来,它们朝着一个方向走,设若没有观察清去向,或许就要找好久。
早晨,想碰到熊,或者羚羊、锦鸡之类,不幸的是一直下雨,这些动物在深深的森林里面。不过,我还是拍到了野猪、金丝猴和野兔,聊以自慰。我拍了许多的鸟,大量的植物。在大龙潭,我遇到来考察的北京林业大学的包教授,他给我一份电子版的观鸟手册,这大大激发了我拍鸟的热情。因此,我像一个猎人,执着大炮筒的照相机,在森林中寻来觅去。
在下雨的日子里,我都是一个人打着伞在附近的森林中走,最远的地方只到过十七公里外的辽望塔,徒步去的。通常去观音洞,那里靠近螺圈套大峡谷,有一条通道进入,因此运气好的话,可以遇到猛兽。观音洞离大龙潭约有四公里,有一条废弃了的林道,石头路面,越野车还能走,路中间的一年蓬长到有齐腰深,一年蓬开白花,跟城里花店的满天星相似。路边还有开红花的老鹳草,开白花的紫斑风铃草,开紫花的野豌豆、沙参、华北耧斗菜,开黄花的景天,开粉红花的绣丝菊,以及红花白花都开的车轴草。神农架著名的凤仙花,也是有红有黄。
走在这条路上,满目都是花朵,我努力地记住这些花草的名字,我借了一本《植物志》,拍了就去对照,寻找它的学名。记忆特别深刻的有穿心莛子藨,因为它长着两枚大叶相连,中间有一束花,印象奇深。我觉得它可以做接头暗好,问的上一句最好是“喜阴悬勾子”,下句就答“穿心莛子藨”。喜阴悬勾子也是一种有趣的植物,果好吃,蔷薇科。
早饭没有什么讲究,大约都是吃炒饭、面条,有时候吃木鱼镇带上来的包子、馒头或油条。中餐就讲究了,中餐的人最多,晚餐可能有人会去木鱼镇,留在大龙潭的人较少。有时候,也有外面的人来大龙潭吃中饭,所以中饭必须做得很好。当然,最好的饭也可能是晚上,特别好吃的东西,中午不拿出来做了吃。
那时候,我们就得知外面的猪情况不太好,生态管理区的人,在获取生物资讯方面的信息,要比北京市民快得多。总之,包括那里请来森林中修路的民工,都不吃猪肉。我们每餐吃鱼、鸡和牛肉,即便谁送来了猪肉,大家都忍着不吃,除非是腊肉,腊肉是隔年的,且肥肉多,肥肉都用来炼油。森林中的人,每餐都要吃猪肉,或在菜里放很重的猪油,猪油是用腊肉炼的,在海拔二千多米的森林中爬山,消耗特别大。我在森林中减肥,却也不必说不吃猪油,也无须少吃饭什么的,都要吃饱,高海拔地方行动消耗特别的大。
我在这里,吃得最多的是鲤鱼,因为在木鱼镇,鲤鱼的价格最低,每次送菜的车上来,都送好几条鱼,活的,养在大不锈钢的盆里,从山溪上引来的自来水管对着它冲,有时候鱼死了,却不像低海拔的地方那样,会胀肚,发臭。这里不是那样,死了两天的鱼,在盆里也好好的,只要有水对着它冲,十分奇妙。
在大龙潭,主厨是王俊,一个有着男人爽朗性格的女人,她曾在木鱼镇的神保宾馆做过切菜师。所以,算起来她很专业。她尤其会做泡菜,以及榨广椒。我们都喜欢吃她做的泡菜,还有榨广椒。神农架这地方,将辣椒叫成广椒,榨广椒相当于榨辣椒,做它却不是那样简单,需要专门的文章来写它。吃鱼的情况比较简单,多数时候都是切成长块放火锅里煮,这地方没有夏天,七八月份的气温也相当秋天,早晨起来要穿棉衣,或者毛衣,晚上也是,中午也没有人穿短袖。因此,一年四季吃火锅,有好东西都放火锅里煮,此外就是干锅,做干锅鸡的时候比较多。如果王俊休假了,大家轮流做饭,黄天鹏、小老杨、大老杨都能做得很出色。大老杨多数时间不跟我们一起吃,他喜欢开小灶,主要是吃腊肉炖松菌,他请我吃过,十分淳香。
整整有两个月,我都是吃大家做的饭,反正有什么饭菜,我就吃什么,吃罢就去转悠,或者看书,整理照片,此外还有写作。如此算来,我像一个十足的好逸恶劳的人,临要走时,我决定给大家做一顿饭。我骑摩托车去木鱼镇采购,我想做一桌全鱼宴,因为做山野菜,我永远无法与他们比,他们能够在森林里找到外面永远也吃不到的好蘑菇,而且还能找到其他的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