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今日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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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从众之心 (3)

有人发帖说她的妈妈认为《24城记》是她几十年来看过最差的电影,弄几个人在摄像机前假装央视《新闻调查》就敢卖票糊弄观众。下面跟帖一通反对之声,大意是楼主妈妈没品位,不代表大多数观众。《24城记》是一个大广告片,为成都房地产项目“华润24城”而拍,无论它包装得多么人文,多么假装悲天悯人,现实是,开发商征用了军工厂的地,工人们下岗了,征地的补偿不会发放到工人手里,而会被少数干部以股份制改革的名义私分。我们家就在一所军工厂,我的绝大部分亲戚都在这家厂子上班,他们就是这么干的,而中国的法律有漏洞,即使工人不断上访,也没有相应法律制裁那些人。

你们认为,一个用开发商的钱拍出的广告片会触及这些东西吗?那么在温情氛围下展示的这一切,也许它是工人生活的一部分,但会是最重要的部分吗?那些赞美这部影片的人有几个是工人?是经历过那个时代那些生活的人?工人们会有闲钱看这种粉饰生活的电影吗?他们中很多人下岗工资只有二三百块,甚至不到一百块!

群众无须担心自己品位不够,一些人并不是品位的裁判员。

母亲与女艺术家

看《观音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苹果》、《红颜》的时候,我其实是采过一次李玉的。具体的细节只记得两条:一是她正为了拍电影筹措着卖房子,二是谈到她和母亲的关系,那几乎是她创作的最重要源泉。

这个源泉并非根植于爱,更多的是恨、猜忌甚至嫉妒,当然这些都是与爱并生的。在采访过很多名女人,尤其是在文艺领域有成就的女人后我发现,她们的敏感、多愁、丰富、善变这些种种适合于创作的特质,都是来源于母亲,而她们与母亲的关系,一定不是融洽、理解、体谅的,她们与母亲的关系更像互相提防、攀比的姐妹,再夹缠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混合成一道难以下咽的浓汤。

琼瑶的第一本书《窗外》,它的主线是师生恋,但要追究师生恋的缘起,是琼瑶自觉家中没有温暖,通常一个家温暖的源泉来自母亲,她认为母亲不爱她,偏袒小妹。演员袁莉也给我讲过她与母亲的故事,她小时很爱哭,有次妈妈把她悬空在阳台外面,吓唬她说:再哭就把你扔下去。那个记忆一直伴随着她,在弟弟与她之间,妈妈更爱弟弟,这是她根深蒂固的印象。这种严厉型的母亲往往教育出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女儿,因此她们的失望更甚。

其实造成女儿反叛的原因并不是父母的管教,而是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如果是独生子女,再严厉的父母也会赢得子女的理解,但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对一个溺爱,对另一个棍棒相加或是冷暴力,这种伤害是成倍的。不公正总会培养出极端敏感的孩子,当外界突然出现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们会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青春期能碰到的温暖无非是早恋。

另一类是作家虹影的母亲那种,风流不羁,在同龄的妇女中总是最美、最撩人的那个,这样的母亲不舍得老,她们要么嫉妒亭亭玉立的女儿,要么培养出一个丑小鸭。《长恨歌》里王琦瑶和她女儿的关系就是后者。所以女儿的感受不是被忽略,而是抱着双肩冷笑着看妈妈在蹦达,前一种母女关系到了女儿做母亲时,往往就修复了。后面这种反而更难弥补,因为它建立在冷漠之上。

不过有意思的是,女儿往往不自觉地模仿风流的妈妈,她的内心里是崇拜母亲那样的女人的,就像男孩崇拜不苟言笑的父亲一样。王琦瑶的女儿对她是又恨又爱,因为母亲人到中年还能吸引女儿那个年龄段的男人,在女儿看来这简直是为老不尊。等到妈妈真正变成完全没有性魅力的老太太时,女儿也枯萎了,在这种妈妈的阴影下,女儿是没有青春期的。

愤怒出诗人,关系紧张的母亲出女艺术家,拥有慈爱妈妈的女儿当然幸福,然而也容易流于平庸。她们的感官相对要迟钝一些,不能敏锐地感受到疼痛和心碎。而与母亲关系不睦的女儿比较早熟,更需要从外界获取能量,早早地与男人打交道。

当然,这一切还要取决于女儿的智商和自控力,她像一株无人管理的小树,可能枝繁叶茂,也可能长歪了,变成一名小太妹。

那些多事的年轻人

记者的出路之一是去写专栏,专栏是极易把人写坏的。以前恍惚看赵赵写过。她有一阵子早上一睁眼就要坐在床上先写四个专栏,每篇千余字,一向是物价涨,稿费不涨,我还替她算过,那时很高的稿费也不过千字五百,这每天的两千块挤的是血,挤干了再没别的。

女人还可用回归家庭作幌子,逃避事业失利和倦怠,男人更可怜,写专栏的男人则更为可怜。前几年曾听说沈宏非的别墅是用写字的钱挣的,不由得替他庆幸,幸好动笔早,不然依现在的房价,写成路遥也挣不到一个厕所钱。

在我看来,专栏中最可怕的是情感信箱。我刚当记者的时候,安顿的口述实录非常流行,我所在的小报也有类似栏目,我的第一个口述对象是与我们报纸租同一个写字间某老板的小蜜,是不是很绕嘴?我们报社快倒闭了,主编想让那老板投点资,我带着任务但对其中关系一无所知。小蜜当时24岁,退役空姐,我特别直白地问她为什么不上班了,她满不在乎地说:“没劲,跟着朋友来玩。”我给她起了一个特别抒情的题目《选择漂泊》,后来才知道她选择的不是漂泊,是二奶这份更有前途的职业。

第二次是某公司高管主动打电话给我们,他在办公室里念起前秘书写给他的情诗,非常蹩脚的诗,秘书已然出国,高管尤为怀念他们勾搭上的过程,那是一次会后,他把安全套夹在文件里,当着众人递给她。他回忆起这段一脸回味状,同时又对我们的呆滞表示遗憾。然后高管说起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满脸慈爱,我才知道人是可以这样分裂的。

那时我常看《城市画报》专栏,一男一女两个人回答情感困惑,我一直怀疑这俩人是一个写手扮的,那些信也是他们自己写的,到现在我还固执地认为很多来信出自同一个人,就是作者本尊,腔调完全一样,包括连岳那著名的信箱,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小资文艺,或者一个刊物的读者文笔都是相似的?

情感来信的所有问题可以归结为两大项:男人发愁的是我的女友为什么不是处女;女人痛苦的是我爱的男人为什么不是单身。他们会啰啰唆唆解释一大堆自己办蠢事的理由,譬如那男人怎么追她的,他老婆其实样样不如她;譬如女朋友温柔和顺美貌如花,就是守宫砂不见了,自己也清楚现在是21世纪,可就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如果那么纠结,这两个问题完全可以在交往之初问清楚,非处女不娶,非单身不嫁。人类的愚蠢就是他们永远在同一个问题上犯轴并且一错再错还不知错。这些人并不想解决问题,他们沉溺于自己的自怜自艾,自私地把垃圾倾倒给他人。

知心大哥大姐们非常可怜,面对大量的同类蠢问题,从同情到发火到麻木,为了那点稿费,东拉西扯,引经据典,一个话题多种角度。以前听说过电台主持午夜问答的主持人有自杀的,我特别能理解,文字工作者或许稍微好点,一周看一次烂糟事也罢了,还有一周的时间消化。主持人夜夜要听密集的怨气话,还要徒劳地开解,人生的绝望感大抵由此而生。

清穿和历史

一直以来我对网络小说有成见,有时看到帖子里列举当代作家时,把网络作家与余华、苏童、池莉并列,就为后者难过。也许是我老了,以我这老眼光看来,二者最大的区别不是发表形式和读者群,而是非文学和文学。

下载电子书时,发现书库里的小说分类基本是:玄幻、穿越,然后才是校园、言情之类的,就特别不能理解前两类怎么会成为当代网络文学的主流。尽管玄幻之类也是吴承恩玩剩下的,但过去的志怪小说总有现实根基,影射人间生活,现在的玄幻想讲什么呢?

再谈穿越,我看过《史上第一混乱》,只觉得文字也很混乱。 恕我后知后觉,《步步惊心》电视剧播完,才知有“清穿三座大山”之说。另两部是《梦回大清》、《瑶华》(或《独步天下》)。看《宫》的时候就很纳闷,为什么作者都和清朝干上了呢?清朝就清朝吧,为什么只和雍正四阿哥干上了呢?

我想啊想啊,终于想明白了,并自以为想通了网络文学的起源。网络作家大多是80后,他们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过上电视机童年,所有的文学历史知识来自于电视剧。过去曾有统计:溥仪是影视剧中被表现次数最多的皇帝,慈禧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历史人物。但是80后生长于富庶的年代,缺乏反思,无须思辩,所以这两个亡国人不能满足他们的“犯强汉者,其远必诛”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