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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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让更多人感受到她是他的情人(1)

林铁军以为郁霏霏的胃就像一块铁板。起码他看起来是这样的。有些女人天生就有饮酒的才华,无论怎样狂轰滥炸都喝不倒她。在餐桌前,他越来越欣赏霏霏举重若轻的非凡气度,无论怎样八方围剿,她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温不火,面带微笑。

这或者就是林铁军所以喜欢霏霏的理由,她尽管漂亮,却从不拿漂亮当筹码。她风情万种,又没有大小姐嗲声嗲气的坏毛病。在酒席上,她不仅令人赏心悦目、心驰神往,还是林铁军最忠诚的卫士:不仅对客户主动出击,还要在林铁军“遭袭”的时刻挺身而出,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又令人惊艳的女保镖。

于是林铁军觉得霏霏就像一坛上好的佳酿,其浓郁醇香是一丝一缕慢慢散发出来的。或者亦如顶级红酒般前前后后诸般味道,直至尾子上回环出橡木的芳香。

总之,霏霏的复合才能,让林铁军越来越离不开她。一开始他还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对这个女人产生依赖感。他知道这对于一个男性领导者来说,无疑是大忌。但久而久之,他却不知不觉地丧失了警惕,让无微不至的照料成为某种依赖,并血液般流淌进他的身体和灵魂。诸如大小会议,送往迎来,甚至上班和下班,都被郁霏霏计算机般准确无误地记录在脑海中。她并且能够奇迹般地做到,在社长需要的时候准时出现,在社长不需要的时候如影随形。这是种怎样高妙的把握,即是说,她已将自己全方位的能力,完全彻底地融化进了林铁军的生存中。总之,她就是能将自己的存在与否拿捏到一种很得体的状态,以至于在林铁军看来,有时候,她就像一个隐身人,一个,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的某种灵魂的化身。

曾几何时,林铁军还对那些不得不出席的应酬充满抵触,以为这是人生中最苦不堪言的重负,于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以至影响了出版社的对外联络。但自从霏霏到来就不一样了,他不再厌恶那些无休无止的觥筹交错。他甚至渴望出席这样的饭局,因为只有在这种众人瞩目的场合上,他才能感受到霏霏的体贴入微,进而欣赏这个女孩的绝顶聪明。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这些的,包括总编室的万末、小资情调的未央,甚至他当教授的老婆沈远。她们哪个愿意像霏霏那样任劳任怨地为林铁军做这些?又哪个不是骄矜傲慢,自命清高,甚至从骨子里看不起林铁军这个乡下人?她们进而看不起霏霏这种为林铁军卖命的人,但这个运转中的社会少得了霏霏这种润滑剂吗?所以他林铁军当然不能拒绝她。

自从有了霏霏这个盾牌,林铁军再也不惧怕喝酒了。无论酒席宴上怎样翻江倒海,他都能应付得洒脱自如。慢慢地,他开始热衷于这种酒肉交欢,觉出其中有无限乐趣。他记得上任伊始他曾规定,社里的应酬,一定要有两个以上的社领导参加。但不知什么时候,这规矩淡出了林铁军亲自制定的章程,而社里的大多数宴请,也就只剩下林社长以及负责结账的郁霏霏了。

对林铁军的变化最为敏感的是妻子沈远。她说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她打给丈夫的电话竟要首先通过郁霏霏。她并不是对霏霏有什么偏见,而是官僚的这一套让她觉得很可笑。随之而来的则是频繁的酒宴,她记得林铁军一向不屑于这些应酬。但曾几何时,他改变了原先的几乎所有信念,美其名曰这是一个领导者不得不敷衍的礼尚往来。于是他回家吃饭的概率越来越小,以至于无,还要每晚带回来醉醺醺的酒气。幸好一向寡淡的沈远对此并不在意,在美国时她就过惯了这种独立并自由的生活。当然,她也知道这种社长兼总编辑的权位会给林铁军带来什么,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真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翻云覆雨。

酒酣耳热中,林社长当然不能总是让霏霏冲锋陷阵。他明明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袖手旁观。于是他偶尔也会做出激昂慷慨、性情中人的样子,抢过霏霏的酒杯,但霏霏怎么能让社长身先士卒呢?于是再度抢过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立刻赢得一片叫好声。

当酒过三巡,醉眼迷离,酒徒们进入忘我之境。于是各种胡言乱语,百感交集。尤其对霏霏的评价皆为溢美之词,进而对她的至今未婚,颇感惋惜。于是敦促林老板一定要将霏霏尽快嫁入殷实人家,更有好事者站出来为社长申辩,霏霏这般才貌双全的女人嫁不嫁人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霏霏能享有这种为知己者死、为悦己者容的境界,一生足矣。而林社长得此红颜知己,也就不枉此生了。

于是郁霏霏频频点头,并艳若桃花般斜倚在林铁军身边。她深谙这是此类场合所必需的逢场作戏,所以她只能配合那些酒徒,举杯盟誓,林社长的事业就是我的生命。我郁霏霏虽为女流之辈,却三生有幸,遇到于我有知遇之恩的林社长,霏霏愿意在此连干三杯,以谢社长和大家的抬爱。

如此一来二去,霏霏就真的成了林铁军酒席宴中最铁杆的挚友。无论什么样的场合,他们都能相互配合得仿佛一个人。林铁军一举手、一投足,哪怕眼睛里射出的一道光,霏霏都知道此刻他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她就像林铁军脑子里的脑子,身体中的身体,影子下的影子。

慢慢地,林铁军和霏霏就像是重叠起来的一个人。她对他脾气秉性的熟悉程度,显然已远远超过了沈远。作为妻子,沈远当然无须时时刻刻关注丈夫的一举一动,但霏霏却要分分秒秒地揣度林铁军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无论他做人的风格、工作的态度、生气的方式、行事的线条,以至于倾心的书籍、喜欢的音乐、饮水的温度,甚至那些连林铁军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细微之处,霏霏都不会放过。因为这就是她的工作,当然不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差池。

就这样,霏霏不着痕迹地渗入了林铁军的生活。他当然知道,事实上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既温柔体贴又聪明绝顶的女孩子,所以他才可能越来越频繁地出席晚上的宴会。以至于哪怕当晚本无应酬,他也会莫名其妙地约来一些莫名其妙的食客,并冀望这种声色犬马的宴会永不落幕。

晚宴后,林铁军通常会用他的汽车把霏霏送回家,毕竟喝到醉眼迷离的霏霏全都是为了他。于是他便熟悉了这片楼宇间霏霏的家,但却从未登堂入室,尽管他知道霏霏是一人住在这套租来的房子中。起初他只是礼节性地打开车门,让霏霏下车。后来,他就开始凝视霏霏下车后的背影了。再后来,他要看着霏霏走进楼门才会离开。再再后来,他就要一直等到霏霏房间里亮起灯,才会安心离开。而这一切就像程序,被记忆在了司机的脑海中。

每一次霏霏跟林社长的汽车回家,她都会本分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在汽车里,她从未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浮与逾矩,也不说任何不得体的话。尽管她知道林社长希望她和他一道坐在后排,但她却始终不曾满足过社长酒后的愿望。以她的聪明,她当然知道林铁军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酒醒之后,又会怎样地正襟危坐。所以霏霏才是那个欲擒故纵的高手,不着痕迹地就让林铁军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于是在醉醉醒醒的配合中,哪怕夜夜笙歌,也没能让他们突破那道粉红色的防线。他们的关系只停留在相互欣赏、彼此尊重上,所以才能一次次渡过那些临界的危机,直到,霏霏喝酒喝到了胃出血。

事实上那段时间霏霏的肠胃一直不舒服,然而却始终坚持着那些醉生梦死的盛宴。尤其当林铁军宴请党校学习班的那些校友,霏霏就更是集中精力,格外当心。因为她知道对林铁军来说,这是些极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不仅关乎出版社的发展,更关系到林铁军本人的未来。所以霏霏尽管身体不适,却还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她全力以赴地应酬着林铁军那些举足轻重的朋友,席间,林铁军对霏霏的苍白有所察觉,并私下里叮嘱她,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喝了。

但霏霏一如既往地坚持着,直到送走林社长所有的朋友。当最后一位客人的汽车驶离酒店,霏霏便转身呕吐起来。眼看着霏霏不停地呕吐,林铁军也觉得周身不舒服。他扶起霏霏,让她靠在他的肩上,并掏出纸巾擦拭霏霏的嘴角。想不到纸巾上竟一片鲜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霏霏显然也看到了那片殷殷的血,还没有站稳就昏了过去。那一刻林铁军真的害怕了,不顾一切地抱起霏霏。他尽管醉眼蒙眬,脚步踉跄,却始终把绵软的霏霏抱在胸前。那一刻他甚至有某种绝望的感觉,害怕他那么喜欢的女孩死在他怀里。

一路上他始终把霏霏抱在胸前。他不停地对司机说,去医院去医院最好的医院。又不停地催促,快点开快点开快点开。他紧搂着霏霏,不停地呼唤她。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霏霏已慢慢醒过来,挣脱他的怀抱,靠在后座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霏霏说,你真是吓死我了。

后来林铁军才意识到那是真情的流露。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那么离谱的话?不过那一刻他确实心疼极了,他害怕他的生活中从此失去霏霏。

在急诊室,林铁军跑来跑去,为霏霏办理各种手续,让她及时打了针吃了药输上了液。那晚他一直守候在霏霏身边,他知道霏霏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任何亲人。他当然也把霏霏生病的消息通知了沈远,不过下意识地夸大了霏霏的病情。他说深更半夜不想惊动别人,只留下司机随时待命。沈远在电话中说她可以来陪护,却被林铁军婉言拒绝,他说他知道明早沈远还有研究生的课。

就这样,整整一夜,不断有医生护士前来。看到林铁军焦虑不安的样子,都以为他是霏霏的父亲。他不是轻拂霏霏的头发,就是紧握她苍白的手,并不时提醒护士为霏霏更换药液。幸好霏霏的胃出血并无大碍,只是医生叮嘱她再不能这样喝酒了。两天后霏霏出院,林铁军的司机把她送回家。司机遵照林社长指示,为霏霏购买了各种各样的食品和水果。那种温暖的感觉就仿佛有家人陪伴,看到这一切时霏霏甚至拥抱了司机。

那晚下班后林铁军有应酬,尽管他不愿出席,但不能没有霏霏就不去应付这无聊的聚会,何况是上级机关前来调研出版社的工作。他于是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席间只要一想到霏霏出院,恢复了健康,就不禁满心欢喜,甚而比平日多喝了好几杯。待宴会散去,他坐上汽车,朝家的方向,但突然改了主意,对司机说,去霏霏家。途中他买了一束粉红色玫瑰,他觉得这是对霏霏病愈最美丽的祝福。

第一次走进霏霏的家,他小心翼翼,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尽管他坚信霏霏已了然了他的心意,但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能接受他。他先是把那束玫瑰拿给霏霏,问她是不是有点做作。他说,我此生还从未做过这种事,你不要笑我。然后焦虑地问她是否真的痊愈了。他说他决不会再让霏霏喝酒,说着就将霏霏一把搂在怀中,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