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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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几天来右眼一直在跳(2)

什么逻辑?谁成全谁?出了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谁都难逃其咎。不知和刘和平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针尖对麦芒,她也保证过。

是的,和平姐就是按您指示做的,她一直和郁科长友好相处,甚至成了朋友,否则和平姐也不会当着大伙,说郁科长怎样不幸可怜……

好啦好啦,副社长截断了副科长的话,对林铁军说,社长,您还是先回社里吧,我们在这里盯着。

医院那边呢?

已派人去守护了。听说清洁工和那个年轻人都无大碍。

无大碍是什么意思?林铁军毫不含糊。

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及时进行了缝合手术,接下来静养就是了。

那么赔偿方案呢?

刚刚派人把支票送到医院。

我是说赔偿。

哦,赔偿,我们会尽快和伤员家属协商,然后再向您汇报。

好吧,林铁军心力交瘁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他依旧忧心忡忡,若有所思。停了很久,才转过头来,那么,刘和平呢?你们打算怎么办?林铁军说着这些时神色凝重。

看来,副社长小心翼翼地回答,看来她只能先被押进拘留所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先把她接出来?林铁军看着副社长,就没有别的门路了?

社长,据我所知,把她接出来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我当然知道。林铁军愤愤地,好像在生自己的气,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刘和平是社里难得的好人,就算她没有能力,也不曾半点懈怠,你们说呢?现在她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出这种事,我们也有责任,是社里对她关心不够。

放心吧,社长,我们一定和警方积极沟通,争取变通的渠道。

至少要为她找最好的律师。她怎么可能蓄意谋杀呢?她只是一时糊涂,偶然发作……林铁军说着眼前一亮,是啊,她那么压抑,又独自一人,很难说没有患上抑郁症,这不是就能帮她解脱了吗?你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去斡旋,好不好?对我们自己的员工必须网开一面。尤其刘和平这种对社里有过贡献的员工,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拯救她,如果需要,我可以出面。

林铁军出门后再度看到走廊上的血迹。如此惨烈的感觉让林铁军不堪回首,甚至某种痛不欲生。尽管他已知道在这场搏斗中,没人会死,但他还是转身对副社长强调,你们要尽快安排我去医院和拘留所。

林铁军交办的事项当天就开始进行。他先后探望了病床上的清洁女工和社里的那个年轻人,并分头送上一万元慰问金。

年轻人的手臂和三个手指需要缝合。他说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夺下和平姐手里的刀。他知道和平姐绝不会伤害他,因为她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特别好。尽管她有时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却从来都无条件地支持他们。所以他才会不顾生死地抢夺和平姐的刀,他知道唯有夺过她的凶器才能挽救她。他说他们看着和平姐满身是血的时候都哭了。那血有清洁工的,也有和平姐自己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更想不到这种事竟发生在和平姐身上。年轻人说着不禁眼眶湿润。

林铁军当天就收到发行科的联名信,呼吁公安部门尽快释放刘和平。他们说这次事件,纯属一时冲动。平日里刘和平对科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友爱。这封信显然发自发行科每个工作人员的肺腑,也从而坚定了林铁军一定要救出刘和平的决心。

经多方疏通,林铁军终于得以前往拘留所。他觉得必须亲自探望刘和平,让他的职工在绝望的时刻,感受到组织的关切和温暖。但尽管社里已协调好拘留所的警官,但他们见到林铁军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并冷冰冰地告诫林铁军,对这样的杀人犯,你们最好少说话。

林铁军笑了笑说,这只是偶然事件。

什么叫偶然?偶然就是铁证如山的必然。

刘和平确实是个好同志,她很早就入党,并且获得过省劳动模范的荣誉。

无论嫌疑人有多少荣誉,最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她是不是持刀行凶啦?哪怕杀人未遂也罪不容恕。

就是说,你们不让我看人了?

恐怕只有如此了。案子没结,并且这个女人一直不配合。

我们只有见到她,才能说服她和你们配合。否则,也没法和家属交代。

那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林铁军和拘留所警官相持不下,无论怎样争取都无济于事。直到林铁军给公安局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几经辗转,才迎来一个更高级别的警官前来接待。

这位警官依然先对此案性质晓以利害,然后将林铁军一行带到拘留所的诊疗室。他向林铁军解释为什么不要接触刘和平,因为这个满身是血的女犯人一被带进拘留所,就笃定一句话也不说。事实上,我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得病了。

精神抑郁?林铁军脱口而出。

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警官说,一开始她的症状并不明显。他见过的那些精神病杀人犯,大多是歇斯底里的。而这个女犯却总是默默坐在墙角,时而眼睛里会闪出狂躁的光。显然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但她还是在尽力控制着,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疯子。后来她开始语无伦次,癔症的特征便表现了出来。紧接着她开始大喊大叫,哭笑无常,甚至开始伤害自己。我们立刻将她转到单独监室,并为她穿上精神病人的那种衣服,这样就不会伤到自己了。所以在那场血案中,应当说她伤人害己的行为都不是主观故意,而是突然爆发的精神病所致。

但她好端端的,怎么能得这种病?她从来安分守己,待人亲和,还是我们社里的中层干部。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出事。而她的压力很可能来自,她总想让自己做得更好。她的未婚,独居,无疑更加剧了她的孤独感。于是什么样的苦恼都只能自己承担,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烦恼,都会导致最终的崩溃。

那么,您认为我们是不是应该看望她?

她现在正在发作期,尽管已经开始用药,但精神依旧很不稳定。一旦发病,她可以去杀清洁工,同样也可以杀了您,所以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她。

但,我们还是想看看她。林铁军态度异常坚决。他希望对方理解他作为社长的心情。

此刻看望她,应该说对她毫无裨益。不过您如果非要坚持的话,我们只好给她戴上手铐脚镣,但那会让她更沮丧。通常这种病人都有更强烈的自尊心。

那么,哪怕在监室门外看看她?

拘留所终于网开一面。一行人跟随警医走进拘留所后院。在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上,看不到外面的阳光。警医带他们停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打开房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口,让林铁军透过铁栏杆朝里看。

在昏暗的禁闭室,林铁军很久才看清楚躲在墙角的刘和平。她穿着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精神病号服,低着头,像雕像一般,很久很久都不曾有哪怕一丝的动静。后来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于是林铁军看到了她向窗外凝视的眼神。只是眼睛里的光亮一闪而过,紧接着就熄灭了,仿佛整个生命都陷入了黑暗。之后她不再抬头,也不再看身边的任何物体。警医关上铁栏外的窗口,林铁军一行心情压抑地转身离开。

但紧接着禁闭室发出狂叫声,仿佛心有灵犀,尽管刘和平什么也没看到。但是她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愈加高声喊叫,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近乎绝望的呐喊。

我做到了,为了你,一个拥抱。我做到了。为了你,一个拥抱……

然而没有人能听懂她的意思,只是在离去时满心悲怆。林铁军不知不觉加快脚步,仿佛在逃离了这片伤心之地。

离开前林铁军再度咨询狱医,如果刘和平真的是精神病,那么,她还会被起诉判刑吗?

狱医说以我的判断,这种人十之八九不会被判刑。她的病状已非常明显,是那种典型的抑郁强迫症。

那么,她还可以回单位工作吗?

这就很难说了,因人而异。不久后,我们会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在警方监控下接受治疗。不过那是种近乎酷刑的治疗,女人一般很难承受。据我的经验,这种病人通常会在医院住很久。有些人能恢复正常,但她这种有过伤害史的患者就很难说了。即或出院,也要在警方的严格监控下。

不久后,刘和平果然被送到公安部门属下的安定医院。那是郊外一处僻静的所在,整座医院被乡野茂密的丛林掩映着。在那里,刘和平显然接受过人们在电影中看到过的那种“电击”。那些犯人一般的号衣,其形状,一点都不亚于纳粹集中营的那些犹太人。这是林铁军在后来的某一天亲眼看到的。他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