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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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厌倦了偏远小镇的生活(2)

这苦楚自然是不能为他人道的。他只能在夜深时分啃咬自己滴血的心。他还从来没有因为和一个女人的失之交臂而如此痛断肝肠过。这一回真的是痛到了身体中,疼到了灵魂里。他觉得他的一生都就此完结了。他不相信他的生命中还会有别的选择。他发誓如若找不到那个让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他将此生此世不再结婚。

或者就因为他的执着,那一天的那一刻,夕阳西下的湖畔,他竟然再度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她此时此刻就是为他而来的。她就那样在湖岸从容不迫地走着,朝着他的方向。于是他不得不在心底庆幸,庆幸他比戴望舒幸运,庆幸那女人终于没有消失在雨巷的尽头。

这一次他不再迟疑,勇敢地迎上去,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路,然后说,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又说,从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女人懵懂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没有躲闪,更不曾择路而逃。

他诚惶诚恐,但意志是坚定的。他决心将他多少天来的困扰全都告诉她,无论她愿不愿接受他。他说我一直在找你。我怕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了……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认识你。那天在历史系的资料室,第一次,看到你。那一刻夕阳就悬在你身后的窗外,那么温暖而辉煌地,衬托着你的美。那景象就仿佛是上天的恩赐,然后就无法忘怀了。

女人静静地,听他说。那一刻从湖面反射上来的金色余晖,正柔和地照在女人美丽的脸庞上。他觉得她是带着某种宽容在面对他。是的,她没有表现出厌烦,她在容忍他。于是他鼓足勇气大声说,我叫林铁军。对,我叫林铁军。

是的,林铁军,我听到了。女人低沉而委婉的声音。

我是这所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我已经通过了博士论文。我先生为我推荐了工作单位,并且已被正式录用。从此我就属于这个城市了。我来自非常偏远荒凉并且落后的山乡。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第一眼看到你时,你在夕阳下那么美。然后我就忘不掉了,那景象,就像一场梦。我不敢相信,在失去了你那么久后,还能找到你。

当林铁军觉察到女人的不耐烦,他下意识地让出了身边的路。他说我知道你是耐着性子在听我说话,你原本可以不听的。所以你是宽容的,有同情心的,有教养……

然后他看到女人微微一笑,紧接着与他擦肩而过。看着她走向远方的夕阳,那一刻他不禁满心惆怅。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追了过去,在她的背后说,如果,如果你能够在明天的这个时刻再度出现……

女人没有再回头,径自离去。

林铁军在她身后大声喊道,我会,我会每一天都在这里等你。

此后他果然每个黄昏都等在湖畔,却再也没有等到过那个夕阳下的女人。他知道她不会再来了,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就不再等她了。他将永远在黄昏的这一刻坚守在湖岸。后来,他干脆将每日来此等候当作了某种生存的仪式,就像那些宗教信徒每日的祈祷。

慢慢地,他不再相信奇迹的出现,只是将此视为每天的功课。他知道,爱,有时候就是得不到回应的。他宁可把这当作一种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的感受。

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黄昏过后,那女人竟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候人们已经在深秋中感受到了季节的萧索,那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凉已悄然袭来。

女人没有说她怎样地被感动,但却一直跟随他在湖岸徜徉。那晚,他和女人坐在咖啡馆里。在简洁的对话中,他知道她在国外任教,这一年,来到临江大学做访问学者。女人说,她很可能不想再去国外了。她说她厌倦了,她想留下来。

他们还来不及相互了解,咖啡馆就打烊了。他们便只能被赶到大街上。路灯下,他们前前后后的影子。他说他想和她在一起,但他的宿舍是与人合住的,于是又说,等我工作了,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但显然女人对此并不介意,她说,她就是喜欢在这样的午夜,有个男人陪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男人立刻信誓旦旦,无论你想走到哪儿,我都会陪你。

女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想喝酒么?

可是,我们已无处可去。

我知道一家不关门的,如果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男人显然受宠若惊。

然后他们走进一栋住宅。走出电梯。女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将男人让进来,说这里有上好的威士忌。

站在开放式的房子中央,男人突然说,秋收的时候,场上,都没有你的这间客厅大。

我租的。女人说,就一年。一年的家。如果你喜欢,也可以住进来。当然要付租金。我们可以共用客厅、厨房和洗手间,而主卧里有我自己的卫生间。

没有诱惑,却已心惊肉跳。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男人突然抱住女人。没有反抗。男人更紧地抱住女人,说整整五年我没碰过任何女人。

那么,五年前呢?女人呼吸中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我曾经有过女朋友,只是,她不愿相信我会有今天。

就离开了你?可惜。

不可惜。否则,怎么会有这一刻。

女人顺从在男人的臂弯中。

男人问,你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因为城市里已听不到野狼的嚎叫了。

男人又问,为什么不挣扎?

女人说,这明明是我想要的。

接下来便传出野狼的低吼。在幽暗的灯光下仿佛置身荒野。男人近乎歇斯底里地揉搓女人,试图将他五年来的欲望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他亲吻她,他说,他想要。女人却突然推开男人,冷冷地说,我们是来喝酒的,然后她转身退出激情。男人仿佛被阉割了。

然后,所有的欲望,像决堤一般,突然之间无影无踪。还剩下了什么?他想要的,那消逝的激情?他沮丧极了,沮丧到,苦不堪言。那一刻,他真的恨透了这个诱惑他又让他无所发泄的女人。

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昵。他当晚回到自己的宿舍,因咖啡而彻夜不眠。不好的开头,必定预示着,不好的未来,这是星象大师们共同的结论。信还是不信?

尽管不曾云雨,幸好女人租房的允诺没有失效。甚至第二天清晨她就打来电话,说他如若还想租房的话,随时可以入住。于是男人又被弄得乱了方寸,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男人搬了进去,从此和女人同在屋檐下,却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彼此生分,当然更不曾重提曾经的欲念。男人每天在出版社上班下班,女人则终日在家研究写作。他们来来去去,打头碰脸,却仿佛陌生人,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没有什么交流的室友。

无论女人研究的是什么,显然她对自己的课题很痴迷。她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思考并敲击着。有时候一整天不刷牙不洗脸,只穿着睡衣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于是彻底破碎了男人对女人曾怀有的圣母形象。直到某一天晚上,女人叫了匹萨,点燃蜡烛,打开红酒,邀请男人和她共进晚餐。

烛光摇曳中,女人举杯,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三十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男人举起酒杯,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觉得我太老了,是吧?

不不,怎么会呢?

就是说,我十岁时,你才出生。

我一直觉得我们差不多大。

别自欺欺人了,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你依然那么漂亮,那么……

算了吧,女人说,我只想让你看到真正的我,不要被假象所迷惑。

不不,你就是我当初看到的那个优雅的女人,祝你生日快乐。男人一饮而尽。

然后他们在杯盘狼藉中开始行动。

自从他们成功做爱,自然也就不再分房。从此每日欲壑激荡,直到女人彻底放弃了国外大学的职位,成为临江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尽管女人的选择破灭了男人的出国梦,但到底还是实现了他最初的梦想,就是在这座城市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不久后,他们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婚姻程序。只要两厢情愿,登记结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男人一方自然毫无障碍,他乡村的父母当然支持儿子迎娶城市的新娘,只是对未来儿媳的年龄不那么中意。不过乡村小女婿的婚姻比比皆是,且小女婿总是能得到更多呵护。只要大城市的女人能够接受他们的儿子就千恩万谢了。直到谈婚论嫁,林铁军才第一次知道,女人在这个城市里原来是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