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轩说是有三间正厅,其实有两间是半敞的,又因临水,一到夏天便格外凉爽,是以府里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无事时都喜欢来这里歇歇,如今被用来做周珺琬三人管家议事的地方,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因今晨周珺琬三人先是去见了周太夫人,才又见了宁夫人,耽搁的时间比往日长出不少,故当三人抵达锁春轩时,那里早有十来个管事媳妇妈妈们候着了。
只是相较于平日里管事媳妇妈妈们等待时的说笑聊天,今日众人却明显安静得多,纵使有说话的,也是窃窃私语,人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写着几分不安,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惟恐一个不慎惹了新上任的三位“上峰”,丢了十几年的老脸事小,丢了差事事大。
周珺琬三人才被簇拥着走上通往锁春轩的游廊,有眼尖的妈妈已瞧见了,立刻站起身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屈膝行礼,“给大小姐、二小姐、二奶奶请安!”
其余众人见了,不甘示弱,忙也离了身下的石矶,陪笑着争先恐后的迎上前矮身见礼:“给大小姐、二小姐、二奶奶请安!”然后簇拥着三人进了厅里,主子下人十几个,霎时便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众管事媳妇妈妈们当下又给三人见过礼后,方逐次回起事来。
能在堂堂侯府混到管事妈妈的位置,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家去一般又是楼房厦厅,金奴银婢,日子过得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尚受用几分,这些管事媳妇妈妈们又岂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昨日夫人去过太夫人屋里一趟,回来后便病倒了,且竟严重得不能理事,侯爷又这般快便下令委派了大小姐二小姐并二奶奶暂代夫人管家,这些事虽不至于阖府上下尽知,这些手下耳目众多的管事妈妈又怎会不知道,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猫腻?
虽有侯爷和夫人的严令在,昨儿个郭妈妈又各处警告过了,但也难免有人存着异样的心思,于是在几桩事情分派完后,一位管事妈妈就上前行礼,说起支中秋节下做送往各府并自家上下吃的月饼的银子来,“按例须得支取一千二百两银子,请二奶奶定夺!”
头一日管家理事,周珺琬压根儿就没存过要揭弊政立威势之类的心思,西宁侯府的人事她也才是近些日子才开始摸出了几分头绪的,真要说了若指掌,还差得远,若是真的杀一儆百,在下人们面前倒是有可能把威立起来,可更大的可能却是一时冲动坏了大事,毕竟还有齐涵芝和齐涵芳这两个正头主子挡在头里,她这个身份尴尬的有什么立场先去挑事?没的白惹人笑话儿。
更何况,她巴不得西宁侯府越乱越好呢,只有西宁侯府越乱,她和齐少衍才越有可能尽快成事,她又怎么可能主动去蹚这蹚浑水?
然而即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听到一千二百两这个数目时,周珺琬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西宁侯府富贵她是知道的,自然非寻常小门小户可望其项背,可她以前也不是没管过家也不是没给人送过中秋节礼,又岂会不知道即便是煊赫如西宁侯府,送个节礼也花不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她正要说话,不经意就瞥见有得色从那个回事的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火石电光中,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有意给她使绊子了,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将那个回事妈妈眼里一闪而过的得色看在眼里,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已明白自己是被当做一堆柿子里的那个“软柿子”,想捏捏看她是否真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软,试过她的深浅后,才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她就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想想也是,此番被宁夫人委派管家的三个人里,齐涵芝虽是庶出,总是侯府的大小姐,总是侯府正经的主子,在齐亨和周太夫人面前尚有几分体面;齐涵芳则更不得了,乃是宁夫人的亲生女儿,堂堂侯府的嫡长女兼惟一的嫡小姐,身份实在贵不可言;惟独她,说主子不是正经主子,说没体面罢,偏看起来又有几分体面,身份委实尴尬,可不正正是那现成的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捏上两把?
看来,她就算再没有揭弊政立威势的心思,就算再想只管报仇,不趟西宁侯府内院这滩浑水,也不可能了。她今日若不拿出应有的手段和威势来,又如何能镇住侯府这班全挂子武艺的管事妈妈们,又如何能将这个家管得长久,又如何能顺顺当当的得报大仇?
当下计议已定,周珺琬定定看向那管事妈妈,她已知道众人都唤其李大有家的,声音略带吃惊,表情却是半点也瞧不出吃惊模样儿的问道:“据我所知,府里几位妹妹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一个月月银尚且只有五两银子,怎么府里就送个中秋节节礼兼做月饼,就要一千二百两这么多银子?李妈妈不会是算错了罢?”
又看向齐涵芝齐涵芳,略带几分不好意思的道:“我虽比二位妹妹痴长几岁,经过见过的却委实比二位妹妹少得多,见识浅薄,还请二位妹妹别笑话儿我才是。我就是想着府里可是有做月饼点心专人的,所需的不过一些米面果子类的原材料罢了,料想用不了一千二百两这么多银子,未知二位妹妹以为如何?”
却见齐涵芝只是捧着茶盅慢慢儿的吃茶,就仿佛全然没听见她话似的;齐涵芳眼里则满满都是幸灾乐祸,显然十分乐于见到她被管事妈妈刁难;再看下头的媳妇妈妈们,就更是表情各异了,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撇撇嘴不以为然,更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竟是没有一个为周珺琬说话建言的。
李大有家的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底,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便满脸惶恐的叫道:“奴婢当差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了,说句不怕托大的话儿,还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二奶奶这话,奴婢委实不敢领,还请二奶奶明鉴!”
嘴里叫着屈,眼里的得色却更盛,还趁周珺琬不注意时,悄悄儿向旁边的人使眼色,暗示若周珺琬办事妥当,大家彼此少不得要安个畏服之心,以后办差勤慎一些,若是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得了好处还要出二门编出许多笑话儿来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