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对陆炳家的区区一个侯府的小管事娘子已是如此谄媚有加,视若亲娘,更何况她这个陆炳家的“亲娘”?对亲娘的亲娘,她自然更是只有谄媚仰望的份儿!
因此待吃完茶后,周珺琬仍没叫杜氏和沈冰起来,而是又自顾发起怔来,谅她们不敢呲牙。
地下跪着的杜氏和沈冰也确实不出周珺琬所料的一直诚惶诚恐着,不敢表露出丝毫儿对她的不满来。杜氏是因为被一路走来西宁侯府的轩朗富贵看迷了眼慑住了心,只觉瑶池仙境只怕也莫过于此了,且上首周珺琬那通身的尊贵气派乃是她生平之所未见,对地位比自己高而本能生出来的敬畏和自惭形秽之心,让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沈冰则是因为一来本就生性腼腆怯弱,二来一路行来亦跟杜氏一样,早被侯府的威严富贵和规矩排场镇住了。她原本还以为崔家已经够富贵了,不想侯府却连等闲丫头婆子都是周身绫罗绸缎,披金裹银,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小姐还气派,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富贵的人家!
还有上首那位花容月貌,神仙妃子一般的奶奶,她原本还以为只有戏文书本上才会有如此人物,却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活生生的人物存在,且据说这位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竟还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不过只是侯府二爷的二房奶奶罢了,也不知侯府真正的主子,那些个夫人少夫人们,都会是怎样神仙一般的人品?临来之前她还一度为自己的相貌而引以为傲,现在那傲气已悉数化作了深深的自惭形秽。
无怪杜氏和沈冰诚惶诚恐自惭形秽,周珺琬今日也的确打扮得太惹眼了些,上身是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贡缎褙子,下面是浅碧色云绫素褶儿长裙,头梳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以纯金打造而成的孔雀金步摇,这还不算,那步摇垂下的一串珠子,居然是名贵无比的祖母绿,单是这支步摇,变卖了,只怕已够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了。
相较之下,她们母女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又是多么的寒酸多么的俗气,衣服固然是新的,但不论是衣料还是式样还是做工,都差人家的十万八千里;首饰倒是勉强够分量,花样却压根儿不能看,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枉她们在来之前,还自以为她们这身打扮已是够好够体面,就算去皇宫也去得了,谁曾想竟连侯府稍微体面点的丫头婆子都及不上?
就更不要说她们膝下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地衣,屋内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好闻香气,及四周各色精致的家俱及其上种种她们十有八九都叫不出名字来的细巧摆设了。
原来崔家的那点子所谓富贵,与侯府的泼天富贵相比,压根儿就算不得富贵,他们引以为傲的未来夫君和女婿的举人功名,甚至也及不上侯府区区一个管事妈妈的体面,不然那陆家的一个奴才,又怎么敢对她们那般不假辞色?设若他崔之放功名更显赫些,崔家更富贵些,那陆家的又怎么敢!
这一刻,杜氏平日对崔之放的敬畏讨好之心,沈冰平日对崔之放的崇拜爱慕之心,忽然就大打了几分折扣,于不知不觉中,变得再回不到从前了。
周珺琬居高临下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虽不至于将二人的心思猜个十成十,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彼此曾经那般亲近过。而她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她就勾唇微微笑了起来,作于发怔中猛地清醒般回过神来,先看一眼地下已有些跪不住的杜氏和沈冰,再看向一旁陆炳家的嗔道:“陆嫂子还不快将人搀起来,崔老太太与崔大奶奶又不是咱们家的人,乃是正儿八经的客人,我如何当得她们如此大礼?”
又嗔一旁的文妈妈,“见我晃神,妈妈也不说提醒提醒我?”
陆炳家的便与文妈妈一道上前,将满口“二奶奶客气了,二奶奶客气了……”的杜氏与沈冰搀了起来。
周珺琬又满脸是笑的让二人坐,“二位可是贵客,快请坐,快请坐!金铃银铃,快斟茶拿点心来……呀……”话没说完,似是忽然才发现沈冰竟大着肚子一般,竟“呀”的一声惊叫出了声,“崔大奶奶竟怀着身孕不成?陆嫂子你也是,才也不说告知我一声,若是我一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不敢受崔大奶奶的礼,这是生生在折我的福呢!”
说完满脸歉然的看向沈冰,“实在对不住崔大奶奶,我事先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让你舟车劳顿的走这一遭儿了。我瞧你这肚子,怕是已有五六个月了罢?你可真真是好福气,不像我,都与二爷成亲快一年了,却至今未能为二爷添上一儿半女的,前儿个好容易有了,偏又没福掉了,不怕大奶奶笑话儿,你可真让我羡慕得紧!”
一席看似说者无心的话,却让沈冰这个本就心里有鬼儿的听者听出了旁的意思来,她那本就因大着肚子跪了这么长时间,而逐渐惨白,隐有细汗渗出的脸,一时间变得越发惨白起来,偏又想不出话应对周珺琬,只得怯怯的低垂下了头去。
倒是杜氏半点不觉得羞愧或是难堪,仍腆着脸赔笑道:“二奶奶住在这样的高房大厦里,成日里穿的是金,戴的是银,吃的是山珍,喝的是琼浆,还满屋子金奴银婢的使唤,才真真是有福气,让人羡慕得紧呢,我这女儿算得了什么,给二奶奶您拾鞋都怕奶奶您嫌不配呢!”
周珺琬闻言,只是笑笑,并不接杜氏的话,又看向沈冰关切道:“我见大奶奶神色有些不大好,莫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叫人带你下去歇息一会儿?”
话音落下的同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看向陆炳家的,有意压低了声音飞快问道:“你不是说这崔家前头的大奶奶没了才四五个月吗,怎么这位新大奶奶竟会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我还记得你说过那位崔举人待前头的大奶奶情深义重,当日大奶奶去世时,几乎不曾跟着一块儿去了,那这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如今可还在前头大奶奶的孝期呢!果真那崔举人是那表里不一,沽名钓誉,品德败坏之人,咱们府里与崔家这生意可万万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