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前儿个得了一对蝴蝶状的簪子,好生漂亮,说是少说也要值几十两银子,是侯府二奶奶送给她的,还说她与那位二奶奶好生投缘,若是能做了姐妹就好了……”
“老太太昨儿个嫌厨房的饭不好,还是奴婢劝了半日才吃的,但没吃多少便都赏了奴婢,奴婢跪下磕头谢恩,老太太却嫌奴婢眼皮子浅,得了这样的饭菜也能高兴成这样,待明儿进了侯府,吃了侯府的好饭菜后,岂非要上天了……”
“大奶奶昨儿个让我把这些日子以来为小少爷做的衣衫鞋袜都收了起来,也不让我再做了,说是横竖以后也用不上了……”
“老太太今儿个白日又去了侯府,回来时绕了好大一圈路,还去了一趟药店,只是奴婢不知道老太太都买了些什么……”
红桃与鲁婆子这一说,便直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止住,越说崔之放的脸便越冷,越说杜氏沈添财看向她们的目光便越怨毒,二人谁也不敢看,只能深深叩下了头去。
而事情的真相,也已然是昭然若揭!
崔之放虽然是读书人,且年纪轻轻便先中秀才再中举人,达到了天下读书人十停里至少七停都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但他却绝非那等一味只知读死书,于人情庶务一窍不通的书呆子,倒是因为打小儿家贫,日子过得极苦,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以致他于人情人心上,反比旁人看得更通透几分。
此番沈冰好好儿的竟会忽然落了胎之事本就疑点重重,杜氏和沈添财的表现就更是破绽百出,再加上红桃与鲁婆子的话,他又岂能推测不出事情的大概经过?便是推测不出十分,七八分却是绰绰有余的。
必是杜氏与沈冰去了一趟西宁侯府,经过见过了侯府的泼天富贵以后,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攀上更高的枝头,于是竟狠心将腹中早已成形的胎儿给打掉了。却没想到事情做得不够周密,孩子倒是真打掉了,沈冰的命也去了大半,杜氏沈添财没办法,这才偷偷去请了大夫来,致使事情提前败露了!
只是一点,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没了孩子,沈冰便能进西宁侯府,给自家带来更大的富贵荣华,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就凭沈冰那勉强只能算中上的姿色?堂堂侯府什么样的绝色会没有,他们可真是有够异想天开!
崔之放自然不知道此事乃是周珺琬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此时此刻,他满心只觉得不可思议,为沈家人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不可思议之余,又觉得有几分可笑,既笑沈家人,也笑自己,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竟曾不止一次期待过沈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长大后会是什么情形,试问有这样愚蠢浅薄又心肠歹毒的母亲和外家,这个孩子就算是姓崔,就算身上流的是他的血,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如今看来,他被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母外祖父亲手扼杀在肚腹之中,连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机会都没有,倒算得上是他崔家之大幸了!
崔之放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或是伤心,至少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生气伤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他自己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倒是挺杀伐决断的,我还真小看了你们的狠毒!”
杜氏与沈添财虽听不大懂什么叫杀伐决断,但只看崔之放冰冷的神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忙强笑着说道:“女婿果然不愧为举人老爷,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咱们便听不懂,呵呵……”说着对视一眼,打定主意无论崔之放说什么,他们都一口咬死了不承认,好歹也要在崔家待到沈冰身体康复后再离开。
崔之放懒得与他们废话,只冷声自顾问自己的:“你们真以为打了孩子,沈冰便能进侯府了?也不瞧瞧她是个什么货色!还是你们以为天下间所有男人都跟我一般愚蠢糊涂好糊弄?”语气里饱含浓浓的嘲讽之意,既是对沈家人的,更是对自己的。
说完不再看二人,转向一旁正忙着施针的萧大夫,沉声道:“请问萧大夫,病人性命可有大碍?”
萧大夫头也不抬,没好气道:“算她命大,死不了了!”
行医几十年,萧大夫什么阴微事没见过?虽则之前并不了解崔家的具体情况,但却并不妨碍他自杜氏崔之放等人的话里大略推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更何况崔之放并没避讳他,已将话说得足够明白,他又怎能不知沈冰这会子会命悬一线,乃是自家作出来的?
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也自然不会再顾忌病人及其家属的心情,“只是自此以后,她再也不能生了!”
“什么?大夫你说什么?”萧大夫此话一出,崔之放还未及反应,一旁杜氏已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脸色也瞬间比方才又白了几分,“大夫你可别乱说,我女儿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能生了?好好儿的她怎么就不能生了?你肯定弄错了,肯定弄错了……”若冰丫头自此以后真不能生了,那她岂不是进不了侯府,做不了齐二爷的二房奶奶,他们一家的富贵荣华也要落空了?
沈添财也是脸色大变,但于惊惧后悔之外,更多的却是对杜氏的恼怒,因想也不想便抬手给了杜氏一记耳光,破口骂道:“你个蠢婆娘,老子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被你给毁了,我老沈家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全被你毁了……”
话已说出口了,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岂非等于变相承认了沈冰落胎一事乃是杜氏的手笔,也变相回答了方才崔之放的问题?当下便后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因期期艾艾的偷眼看崔之放,盼望他没有听清自己方才的话,亦或是听见了却没有听懂。
只可惜不是任何人都似他一样蠢的,至少崔之放就比他聪明得多,更何况崔之放心里早已有了定论,沈添财杜氏承认与否,在他看来并无任何区别。他这会儿连看沈添财一眼都觉得多余,若非碍于萧大夫还在,早拂袖而去了,又岂会继续留在这里听沈添财废话?
萧大夫又忙碌了一番后,总算抬起了头来,却仍是很没好气:“好了,病人性命已是无虞,只是总得好生将养个三五个月方能大愈,我现下就开一张方子,你们即刻按方子抓药去,以井水熬上两个时辰服侍病人服下,四个时辰后再服第二剂,待过几日血彻底止住后,再换缓和点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