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齐少衍,周珺琬自然而然想起了上次在花园里他对她提及连夫人时话语里的沉痛和隐忍,她禁不住暗自喟叹,若是连夫人如今还活着,她与齐少衍定是母慈子孝,日子过得不定怎生快活罢?只可惜天妒红颜,让她早早就去了,也让齐少衍早早便失了母亲的爱护庇佑,单就幼年失怙这一点来说,她与他倒也从某种程度上算得是同病相怜了,毕竟他们自小到大都几乎没得到过母爱,惟一不同的是,连夫人于齐少衍来讲是真正的慈母,她的离去让齐少衍痛心不已,杜氏却明明还活着反不如死了,她的存在只会让她悲愤厌恶不已!
强压下心中的失望与嗟叹,将自己准备的祭品轻手轻脚于长案上放好,再点上一炷香举在手里,周珺琬对着连夫人的牌位跪下,虔诚而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同时在心里默默诵道:“连夫人,愿您一路走好,下一世事事顺遂,长命百岁,再不要受此生之苦楚……”
默诵完毕,周珺琬站起身来,将香插入香炉后,因见长案上长明灯里的灯油已不多了,一旁又整好摆了个小油瓶,遂执起小油瓶,为那两盏长明灯添起灯油来。
她添得专心,以致竟没注意到屋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推开了。
齐少衍修长的手指扶在门框上,定定望向屋内那一片幽幽微光中背对着他的女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他原来还以为屋里不会有人的,当然,他也从不希望这里有人,这是属于他和母亲的地方,是他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一处所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母亲的安宁!
可看着眼前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他心里却半点没有不悦的感觉,不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酸酸的暖暖的,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除了他自己,眼前的人,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为他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虽然那人一直背对着他,看不到面容,可他就是知道那是谁,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齐少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想要流泪的冲动压了回去,他正待走进屋里,忽然一阵风起,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穿堂入室,吹得满室灯光摇曳。
周珺琬忙半俯下身,以身体护住了面前那两盏油灯,虽然扔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单只看她的动作,单只看她那份小心翼翼,就足以感受到她的那份真心……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以为这两盏长明灯是为她家中长辈或是她所珍视的人点的,却不知道,她们根本素不相识!
齐少衍心里,就越发觉得温暖了。他禁不住举步,轻轻走进了屋里。
彼时周珺琬也已感觉到异常,抬起了头来,整好就瞧见齐少衍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清逸俊朗的脸上,是她所从没见过的温柔,也不知是不是对她的,她的心跳没来由的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喉咙更是瞬间着了火一般,干涩得难受,片刻方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我、我只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没别、别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以马、马上走……”
周珺琬结结巴巴的说着,心下已是后悔不来,早在上次误闯了这里差点被齐少衍掐死时,她就该知道这里是他的禁地,是她乃至所有人都轻易不能来的地方,可她今儿个却又明知故犯了,也不知齐少衍心里这会子是怎生的生气?早知道她就不该来,就该在自己院里设了祭坛祭奠连夫人,再不然就该事先使文妈妈去知会齐少衍一声,待取得了他的同意后,再来也不迟的!
她正暗自后悔着,冷不防就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为我母亲长明灯添灯油的人!”
他一开口,周珺琬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不由暗想到,名义上自己的生辰,白日里还多多少少接受了旁人的祝贺,甚至就连她因现如今管着家,都不得不使人依例送了礼物和席面去,在旁人眼里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实则却是自己亲娘的忌日,他的苦闷与憋屈无处排遣,可不就只剩下喝闷酒一途了?
念头闪过,她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他没有不高兴,心下瞬间一松,只是说话时仍有些微的结巴:“我也只是瞧着旁边就有油瓶,略、略尽了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没、没什么的……”
说完禁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自己平日里没有结巴毛病的,怎么这会子一见了齐少衍,却连话都抖不利索了?还不知道他会因此怎么看她?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看她都是他的事,与她什么相干?
胡思乱想间,又听得齐少衍沉声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你的心意我和我娘都领了!”说话间,定定看向了周珺琬,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齐少衍话虽说得冷静,表情已也回复到了与平日一般无二,只除了眼神与往日的冷若冰霜不同以外,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是何等的百感交集。他原本还以为,这世上除了他和慕容璧以外,已再没人记得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偏慕容璧这会子又不在京城,更不会有人会想着祭奠他母亲,就譬如说齐亨那个狠心绝情的,这二十多年来,可不就从未祭奠过他母亲哪怕一次?他们可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们还曾有过几年恩爱的日子!
却没想到,他那日不过白与周珺琬提了一句二十四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她今日便真来祭奠他母亲了,单只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他动容了,更何况因为有了她的这一举动,让他觉得在偌大一个西宁侯府乃至整个世界,原来还是有人与他一样记挂着他母亲,他原来并不孤单,他的苦郁与悲愤原来有人知晓并理解,他又怎能不觉得温暖和感动?
周珺琬并不知道齐少衍心里这会子已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觉得在他定定的柔和目光的注视下,她连手脚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心更是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之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干干的似正被架在火上灼烧的感觉。
她很想即刻离开的,可双脚却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根本移动不了分毫,因只能强压下满心的慌乱,强笑着开口道:“只是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你……大爷真不必如此客气!”却是半点不敢与齐少衍对视,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幽邃的双眸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