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外表瞧着破破烂烂的,实则内里却另有乾坤,若非有知情人从旁领着,旁人是万难想象得到的,沈添财先前曾被人带着来过几次,自然知道这个中差异。
沈添财熟门熟路的进了院门,又绕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一个大厅,厅里满满都是人,还在厅外已听得里面热闹得快翻了天。沈添财哪里还按捺得住,深吸一口气,便挤进人群里,很快挤到了大厅的中央。
就见大厅中央早被人用篱笆简单围了个圈,里面则是两只大公鸡正扑腾腾飞到半空中,咯咯尖叫着互啄互咬,直弄得满大厅鸡毛乱飞,不少鸡毛还飞到了人的头上去,但人们却谁也顾不得去理会,都红着眼嗷嗷叫着:“啄它,啄死它,给老子啄死它!”
原来这里竟是个地下斗鸡赌博的地方!
人群中有认识沈添财的庄头,一瞧得他进来,便立刻皮笑肉不笑道:“沈大爷今儿个倒是好雅兴,怎么,手里又有银子了?若是没有,还是趁早离开的好,省得待会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沈添财被挤兑,心下虽生气,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想了想,一咬牙自怀里掏出方才自杜氏屋里搜刮到的所有约莫五两碎银子,便放到了庄头前面的桌上,泄愤般大声道:“谁不知道吴老板你这里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我若没有银子,又岂敢来你这里找不自在?我出五两,押黄尾巴的赢!”
那吴姓庄头见沈添财今儿个果真有银子,立刻换了笑脸:“不过是白与沈大爷开一句玩笑罢了,还请沈大爷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只黄尾巴已先后赢了八局了,沈大爷今儿个是想不发财也难了!”
果然他话音落下没多久,那只黄尾巴的鸡便赢了,沈添财因方才押得多,只这一把,便净赢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余。
沈添财立刻晕晕乎乎起来,他素日虽爱赌,奈何身上银子有限,都是小打小闹,几时一把便赢过这么多银子,且这银子还来得这般容易?当即便一咬牙,又押了五两进去银子。
不用说他又赢了。
如此者三后,沈添财的胆子大了,下的注也是越来越大,满以为今日自己定可以赚个钵圆盆满。
奈何赌场上历来都是有赢即有输的,沈添财又岂能例外?一时赢一时输的,赢了下回就加钱盼着赢更多,输了还要加钱把本翻回来,以致天还没黑透,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便都去了别人身上,却仍赖着不肯走。
吴庄头见多了这样的人,因好言好语的劝他:“沈大爷许是今儿个手气委实不好,不若待改日手气好了再来?”
沈添财却不肯走,一想到他方才明明赢了那么多银子,谁知道转眼就都没了,他就心疼得直哆嗦,一心以为自己只是方才手气不好而已,因红着眼嘶声道:“吴庄头是见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了,所以想赶我走罢?是,我身上是没值钱的东西了,但我还有房子,再不济还有老婆女儿,总能值几百两银子,我就不信我今儿个真背到底了,再来!”
“开门,快开门!快给老子开门!再不开,老子可就要砸了啊!”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沈家院子的门板就被拍得山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门外的人已是不耐至极,正欲吩咐人上前砸门之时,一个皱眉搭眼,打着哈欠趿拉着鞋的年轻男子,亦即沈家的长子沈大郎终于出来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没好气的说道:“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呢,赶着去投胎是不是……哎哟……”
话没说完,一个钵大的拳头已是捣到他脸上,将他打得趔趄着连退几步,方堪堪稳住了身形,不由勃然大怒,捂着脸张口便骂道:“什么人敢来我沈家撒野,你们可知道这是崔举人的岳家?仔细崔举人他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得了,少他妈拿崔举人来唬老子,谁不知道崔举人早将你们家扫地出门,再不认你沈家为岳家了?”人群里为首的脸上有个刀疤的男人不待沈大郎把话说完,已恶狠狠的打断了他,“再者说了,就算你沈家还是崔举人的岳家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那姓崔的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就算是天皇老子,老子也不怕!”说着,还重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妄样儿。
沈大郎见抬出崔之放的名号都不能让对方害怕,也就不敢再硬气了,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嗫嚅道:“欠债还钱原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我不记得我家曾欠过大哥你的钱,你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刀疤脸闻言,冷笑起来:“老子会找错地方?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想抵赖罢?也罢,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子这就让你知道锅是铁打的!”喝命身后的人,“把那个老兔崽子给我带上来!”
“是,大哥!”两个大汉高声应了,很快便拖死狗一般拖了个满脸油汗,头发蓬乱,眼圈深陷,衣衫皱巴巴乌糟糟的男人上来,不是别个,正是赌了将近一天一夜,将自己所有能输的东西都输了个精光的沈添财。
“爹,你怎么成这样了?”沈大郎当即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随即心里便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扔下一句:“我找娘去!”便拔腿往里跑去。
余下刀疤脸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着对沈添财说了一句:“这就是你说少说也能值二百两银子的长子?啊呸,就这副怂样,能值二十两就不错了,幸好老子有先见之明,没有真花二百两买下这么个废物,不然可就亏大了!”
又喝命身后众人:“给老子把这房子都围起来,连一只苍蝇都别放出来!这么破烂的房子,撑破了天也就值个百八十两,老子今次是被这老兔崽子骗大发了!”
一边说,一边狠狠冲沈添财挥了下拳头,唬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却仍是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自己这一夜赌了输,输了赌,满以为也就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谁知道等赌局结束,那吴庄头拿着他按了手印的一摞借据让他给钱时,他才真的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