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也不是自责,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总是与沈凉流着一样血的人,她却亲手将他们送进了那堪比地狱的地方,让他们连想死都不可能;还有沈家的三个儿子,他们在她被下毒烧死一事上,总是无辜的,她却连他们一块儿不肯放过,只为让沈添财断子绝孙,也委实做得太绝了些……周珺琬无声苦笑,她果然还是不够心狠吗?
文妈妈见她苦笑,只当她是后悔了,因忙拿话来开解:“这一饮一啄,原便是注定好了的,若非他们不仁在先,姑娘又岂会对他们不义在后?果真他日到了阎王爷面前,姑娘也是半点错处没有的,姑娘无须后悔自责。”
周珺琬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自责,也没有后悔,这便是他们欠我的,既然上天不肯扬善惩恶,为我讨回公道,我便自己来,便是他日到了阎王爷面前,我也是这么说!只是沈家那三个儿子终究罪不至此,罢了,待过上一个月,让他们吃上一个月的苦头,便将他们弄出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毕竟……”
毕竟他们与沈凉流着一样的血,果真让他们死在了她手上,她终究难以心安!
文妈妈能理解周珺琬的心情,总是姐弟一场,且沈家三个儿子并没有参与害她,因点头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安排好的。”
周珺琬点点头,随即勾唇笑道:“下一步,就该轮到姓崔的了,且让他再受用几日,待过完年,他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虽是在笑,眼神却冰冷似刀。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依照往年惯例,今日众诰命夫人都是要进宫去朝贺的,但因宁夫人如今“卧病”在床,周太夫人亦是有恙在身,——实则却是因齐少游之事,齐亨终究觉得有失脸面,且老母亲是个什么脾气,别人不清楚齐亨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怕她一言不合与旁的诰命夫人发生龃龉,到时候又没有宁夫人在一旁打圆场,实在很难不得罪人,因此早早便与内务府打过招呼,替婆媳二人告了假。
但饶是不用服侍两重婆婆按品大妆,再将人送出仪门外,周珺琬依然四更天便起来了,草草用过早饭后,便领着文妈妈等人,留了锦绣看家,去了议事厅里,与齐涵芝齐涵芳一块儿执事。
这一忙,便直忙到午时过后,方渐渐消停下来。
姑嫂三人急匆匆吃喝了一点,就有婆子过来传话,说侯爷命大家过去祠堂,准备祭祖了。
三人忙又急匆匆赶至祠堂。
果见齐家祠堂已是五门洞开,众人俱已侯在外面,包括“抱养在身”的周太夫人,如今已可以不依赖轮椅,而能柱着双拐走路的齐少衍,有日子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齐少游,还有因被禁足,已好长时间悄无声息的冯姨娘等。
只不过,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即便身份辈分高如周太夫人,亦是不能进去的,是以待人聚齐后,齐亨只领了齐少衍和齐少衍进去,众女眷则由周太夫人领着,待会儿在外面行礼。
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吉时,齐亨主祭,齐少游依照惯例站到他右侧,准备副祭。
不想齐亨却忽然说道:“让少衍来!往年你身子不便,此事不得不由你二弟代劳,如今你既已能拄拐而行了,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自如行走了亦未可知,以后该你做的事,便不能再让你二弟代劳了!”
齐少游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身体也是不自禁的晃动了一下,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道:“父亲说得是,这原便是大哥的职责,是儿子僭越了!”
门外众人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都在暗想,难道侯爷这是打算立大爷为世子了?也难怪侯爷会宁立大爷一个腿脚不便之人,也不愿再立二爷,毕竟侯府嫡支的香火不能断在二爷手里!
不过众人也就白想想而已,在他们看来,齐少衍与齐少游乃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不管谁当世子,都是一样的。惟有知道个中隐情的周太夫人与周珺琬大受震动,破天荒不约而同暗想道,只怕府里的风向不日就要变了!
而周珺琬又于震动之外,为齐少衍生出几分高兴来,齐亨这样当众为他这个嫡长子造势长脸,是不是意味着,他离他的目标又更近一步了?
齐亨先是念了祭文,献了祭酒,又亲自摆上三牲贡品,上了香,待这一切都完毕了,方领着阖府之人跪下,拜祭起齐家的祖先来。周珺琬站在齐涵芝姊妹四个后面众姨娘前面,随着司仪的唱礼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冷不防就听得一声惊呼:“不得了了,梁松了——”
她忙抬眼看去,果然就见祠堂当中的楠木房梁竟开始往下不停的掉灰,一边掉灰一边还“咯吱”作响,竟是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众人都是唬得不轻,一面尖叫,一面四下里逃散。
谁曾想那房梁“咯吱”了好一阵后,却没有如众人所害怕的那样掉下来,只是掉下来一物,其上赫然写着“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
西宁侯府的年夜饭吃得异常沉默,主子们都一直低着头在吃自己盘子里的菜,丫鬟们布菜的声音则轻得不能再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那出头鸟被炮灰掉。
满屋子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噼噼剥剥”的声音,还有偶尔高一点的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合着远处不时传来的鞭炮烟火声,与其说这家人是在过年,还不如说是死了人!
‘齐门连夫人’是谁?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存着这样一个疑问,可又都知道不能问,都知道这事儿一旦问了,就是罪,天大的罪,指不定到时候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有人心里如明镜般清明,可是却更不敢问,怕一问了,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一来,齐家众人在守岁时,自然也是异常沉默,与其说是在辞旧迎新,在翘首以盼新的一年,倒不如说是在苦熬时间。
以致四更天齐亨宣布大家都可以散了时,所有人都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