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临了。一个寒冷的星期天的下午,梅可呆在宿舍里。这个周末,她没有回家。宿舍里的同学大部分都在。梅可坐在床上看卡夫卡的小说。屋子里的暖气不足,梅可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格子棉袄,穿着牛仔裤的腿上盖着蓝底白色碎花的羽绒褥垫。她有些看累了。她放下书,眯起眼睛往窗外看。窗户上,缺玻璃的地方钉着塑料布,被风吹得呼啦做响。天是阴着的,要下起雪来的样子。蒋薇从外面走进来,在梅可的床前停下来,说:
“梅可,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女孩,穿着红大衣。”
“在哪?”梅可一边问一边锨起盖在腿上的褥垫。
“就在咱们宿舍门口,我让她进来她不进来。”
“谢谢你啊。”梅可说。
“不用谢。”蒋薇向自己的床位走去。
梅可赶忙下了床。她穿上米白色的雪地靴,走出宿舍。她看见了林宁。林宁靠墙站着,穿一件长长的红色羽绒大衣,头发像以前一样扎着一束马尾辫。
“林宁。”梅可惊喜地叫道。
林宁只是望着梅可,既没笑也没说话,很拘谨的样子。梅可也有一种久未见面的生疏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梅可问道。
“回来一个多月了。”
“先跟我进宿舍吧。”
“我不进去了,我们去外面吧。”
“进去呆一会儿吧,没事儿。”梅可想让林宁看看她的宿舍。
见林宁默许了,梅可便转过身去。她推开门走进去。林宁跟在后面。
“这是我的床。”梅可指给林宁看。
“小可,是你朋友吗?”站在镜子前梳头的赵丹问道。
“是我初中同学。”梅可说。
何雪飞回家了,她的床空着,梅可让林宁坐在了何雪飞的床上。林宁一言不发地坐着。一时间,梅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假装有事要做,爬到自己的床上。她把书合起来放到枕头下面,又把褥垫折好放到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面。再也想不出能做什么了,她从床上下来,对林宁说:
“我们出去吧。”她其实并没想好到哪里去。
林宁跟着梅可离开了宿舍。梅可用手臂挎住林宁的臂弯。
“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林宁边下楼边说。
“你中午没吃饭吗?”
“没有,赶着坐车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宿舍还有吃的东西。”
“去外面吃吧,正好可以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们下了楼,走到了一楼黑黢黢的走廊里。三三两两的学生不时地来往着。梅可觉得不好说话,就沉默着往外走。林宁也不说话。走到门口的大厅,梅可不由得往男生宿舍的走廊看去,想着也许会遇到林浩,她并没有看到他。出了宿舍楼,梅可仍在想着林浩,她望着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两个人一路无言地走出了学校。梅可平时很少去校外,对小镇并不熟悉,她只是带着林宁往镇中心走去。天气冷极了,冻得人鼻子发酸。
“好冷,你冷不冷?”梅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冷。”林宁只吐出了一个字。
两个人再次沉默下来。终于发现了一家小吃部,窗玻璃上用红颜色写着各种食物的名称,从门上伸出来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白烟。两个人停下脚步。她们走了进去。小店简陋而冷清,摆放着两张大圆桌和三张小方桌。屋子中间点着火炉。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林宁大声喊道。
一个年轻女孩应声从挂着的蓝白格子布帘后走了出来。梅可松开了林宁的臂弯。她们选了最近的方桌面对面坐下。桌子上摆着各种调味瓶和一张菜单。林宁拿起菜单看了一眼,对服务员说:
“来两碗馄饨。”
这是梅可第一次跟自己的朋友下饭店,她喜欢林宁那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服务员一走开,梅可便开口问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碰到了一个女生,我就问她认不认识你,她说你在学校是名人,大家都认识你,她跟我讲了你办报纸的事情,她一直把我送到你宿舍门口。你怎么那么厉害啊,说是你的朋友,我都觉得很有面子。”林宁不再拘谨。
梅可对林宁的生疏感也消失了。“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她好奇地问,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没太注意。”
“你好好想想,怎么能没注意呢?”
“我真没注意。”
“高个还是矮个?”
林宁想了想说:“中等吧。”
梅可想不出那会是谁。她把这个问题抛开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学?”
“我去你家找你了。”
“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我也想回,我写了好几次,可都是刚刚开头就被我撕掉了,干巴巴的,一点儿看头都没有。”
“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写信了。”梅可赌气说。
“你别不给我写。”林宁赔笑说道,“你的信写得那么好,我喜欢看你的信。”
“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我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弄丢了。”
“我说的呢。”
“咱班还有谁在这上学?”
“常辉,邹飞,王宇,杨华,孙琳,吴娜,叶红。”
“吴娜也在啊。”
“你想见他们吗?”
“不想见,跟你们在一起我都感到自卑,你们都是大学苗子。”
“在我面前你也自卑吗?”
“在你面前不会。”
服务员送来了馄饨。两个人暂时停止了交谈。林宁伸手拿起桌子上装醋的白色的小瓷瓶,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点儿醋,又问梅可:“你要吗?”
“我不要。”梅可说。她不饿,还不想吃东西。
林宁吃了起来。梅可看着她吃。她吃得很快,鼻尖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梅可也用羹匙搅了搅馄饨,喝了一口汤,没想到味道竟然十分鲜美。她随即舀了一个馄饨吃下去,又喝了一口汤。林宁吃光了自己那碗,她用手抹了抹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饱了吗?”梅可问。
“饱了。”林宁说。
“你都回来一个多月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梅可又问道。
“我在家呆着了,哪也没去。”
“你姐他们也回来了吗?”
“我自己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去?”
“还没定,也许就不回去了。”
“真的吗?”梅可高兴极了。
“恩。”
“你要是不回去了打算做什么?”
“还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你在那边做什么事?”
“在台球室摆台球,收钱。”
“你姐他们不回来吗?”
“不回来,他们也不想让我回来的,那边缺人手。”
“那你怎么还回来了?”
“不想在那边呆了。”
两个人有半分钟左右没说话。
“我问你啊,你要是丢了钱,还能吃下东西吗?”林宁开口问道。
“你丢钱了吗?”梅可反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要看丢的是多少钱吧。”
“就是对你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
“可能会吃不下去。”
“我在郑州的时候丢了一次钱,整整一千块,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可我还能吃下东西,那天中午,我吃了两碗面条,一边哭一边吃。”
“你也真行,还一边哭一边吃,还吃了两碗。”梅可忍不住笑。
“那我饿呀,他们也都笑我,是不是挺丢人的。”
“那有什么丢人的呀。”梅可说。
“真不丢人吗?”
“不会。”
梅可说完,想着林浩的事,她很想说说他。正不知怎么开头,林宁用胳膊肘拄着桌面,说:
“肯定又有人追你了吧,跟我说说。”
“他叫林浩,是高二的。”梅可只说了这两句。不知怎么,她不想详细说她和林浩之间发生的一切,但是,她却很想让林宁亲眼见见林浩。“你要是不急着走就能看见他,到时候我指给你看。”
“我今天就得回去。”
“你在这住一晚吧。”梅可舍不得林宁,她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太不方便了,你睡上铺,床又那么小,你们宿舍人也太多了。”林宁说。
梅可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还吃吗?”林宁接着问道。
“不吃了。”
“你不吃我吃,别浪费了。”林宁说着,把梅可那碗馄饨端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吃完后,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三点多了,我得走了。”
梅可知道从市里到林宁家的末班车是五点,而从这里到市里还要四十几分钟。
“服务员。”林宁高声叫道。
那个年轻女孩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多少钱?”
“四块。”
“我来。”梅可说着,从棉袄口袋里掏出钱来。
“不用你,我已经工作赚钱了,应该我请。”林宁抢着付了帐,又说:“下次我请你吃好的。”
梅可送林宁去车站。
“这件衣服是在哪买的?”在路上,梅可问道。
“在郑州。”
“咱俩换衣服穿吧,你穿我身上这件,我穿你的。”
“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我先把你这件穿回去,到时候再托人给你带回来。”
两个人就在街上换了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