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旅店的时候,汤川曾经跟店里的人说过,他打算七点吃晚饭的。可直到七点,那位偏执的物理学者依旧没有回来。
就在众人寻思着这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汤川突然满头大汗地提着两只纸袋出现了。
“汤川先生,我们刚才还在想,要不要给您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呢。”
“抱歉。这地方的出租车实在是太难打到了。”
“您要先回房一趟吗?”
“不,还是先吃饭吧。”
饭菜早已准备就绪。汤川把上衣和手里的东西往身旁一放,在坐垫上盘腿坐下。
“您去超市了?”成实一边往玻璃杯里倒啤酒,一边问道。因为汤川放下的纸袋,就是那家小超市的袋子。虽然店面不大,但这里的居民们却都依赖着这家小超市。
“我想做个实验。”汤川把杯子贴到嘴边,但他却没有喝杯里的酒,而是看了一眼成实,“我想拜托你件事,你能帮帮我吗?”
“什么事?”
“我想要几个空的塑料瓶。最好是那种拿来装碳酸饮料用的瓶子。”
“塑料瓶?我这里倒是有些1.5升容量的可乐瓶。”
“正好。麻烦你帮我找五六个那种瓶子来,过会儿我去找你拿。”
“您要那东西干吗?”
“你明天自己去问那个偏执少年好了。”
“偏执少年?”成实皱起眉头想了想,“您是说恭平?”
“就是他。别怨我说话不客气,我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像他那么偏执的孩子了。”
汤川美美地喝了一口啤酒。成实盯着汤川的脸看了一阵。发现成实在看自己,汤川放下杯子,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成实忍着笑回答了一声,站起身说道,“请您慢用。”
走出宴会间,成实坐进电梯里,来到了三楼汤川住的房间里,为客人铺好被子。管理用的钥匙,就装在成实的衣兜里。
刚一进屋,成实的目光便定格在了门口的那只硬纸箱上。这是今天刚刚送来的快递。汤川是昨天才住进店里来的,大概是他在入住以后,下令其他人给寄来的吧。单据上写的发件人地址,是“帝都大学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纸箱上还贴着“易碎轻放”的标签。而品名一栏里,写的则是“瓶类”。
铺好床之后,成实回到了自己家的起居室里。重治和节子正在品饭后茶。恭平没在屋里,估计是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吧。
“我去把汤川先生的床铺好了。”
辛苦你了。节子喃喃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重治也同样是一脸愀然不乐的表情。
“怎么了?”成实看了看父母的脸。
“没什么。刚才我们两人聊了几句。”重治开口说道,“我想,我们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收手……”光是这么一个词,成实便已经明白了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你们打算关掉旅店吗?”
“照现在这样下去,关门也只是迟早的事。就算盂兰盆节已经过了,也不能整个店里就只有一位客人啊。而且还发生了那种事故。”
“可那事故也不能算是咱的错啊?”
“话不能这么说。咱这里没有其他人帮忙,所以才会连冢原先生出门去了都不知道,即便发现他不见了,也没法立刻出去找他。今天白天,冢原太太来过了,虽然她倒也没说什么,但我却总觉得对不起她。都已经发生了这种事,冢原太太还说要付给我们一晚上的住宿钱……”
“你不会收下了吧?”
“我哪儿能收她的钱?”重治连连摆手,“我跟她说,不必管什么住宿费了。即便如此,冢原太太还是坚持说给我们添了麻烦,非付给我们住宿费不可。不过最后我们还是想办法说服了她。”
“是吗……”
“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已经十五年了。我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重治抱起双臂,扭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感觉就像是在怀念过去一样。
听到重治的这句话,那些沉眠在成实心底的回忆,再次苏醒了过来。当时,成实还只是个初中生。重治本来在东京的一家公司里上班,但他却突然决定辞职回老家,继承了“绿岩庄”。其实,几年前,重治的父亲,也就是成实的爷爷便因为脑血栓卧床不起了,周围的人都一直在劝说重治,让他回家继承旅店。
直到今天,成实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刚搬到这个镇上来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虽然这里是她父亲当年的家,之前她也曾来过几次,但一想到今后自己就要在这里定居了,成实总会觉得眼前的风景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尤其让成实觉得感动的,是大海美丽的色彩。直觉告诉她说,守护这片大海,就是她的使命和生命的意义。
一阵低沉的蜂鸣声,把成实从回忆拽回到了现实当中。有人摁响了柜台上的按钮。摁下按钮的人不可能是汤川,如此说来,应该是有其他的人来了。
“谁啊?都这么晚了。”节子看了看钟。
成实偏着脑袋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一看,只见西口刚正站在脱鞋处。
“哟。抱歉,又来打搅了。”西口轻轻地挥了挥右手。
“也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西口你还没下班吗?当个警察可真不容易啊。”
“嗯,平常倒是也不算太忙,不过发生了那种事的话,估计也得有一阵忙了。人命关天,咱也不能把这当儿戏啊。”
成实点了点头,觉得西口说得也没错。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明事故的原因?”
“这个嘛,暂时还没法下定结论。现在我们都还无法认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事故。”
听到西口说得如此轻松,成实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事故的话……那,是自杀?”
“说了啦,现在还没法下定结论。估计自杀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却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嗯,别担心,依我看,这事估计最后还是会以事故结案的。”西口的话让人感觉有些无可适从。
成实低下头去,翻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同学:“你的意思是说,也可能是他杀?”
西口一脸羞涩地抠了抠眉角。
“现在真的还一无所知。不过呢,那位冢原先生生前可是警视厅的前刑警。而且还是搜查一课的人。”
“哎……?”成实也知道,那是个专门负责处理杀人案件的部门。上初中的时候,成实是个推理迷。
“今天白天,一个自称是冢原先生后辈的人还跟着冢原太太一起,到我们警署里去了。那人也是搜查一课的人,而且还是名管理官。你明白吗?他是名管理官。职位在搜查一课课长之下,负责实际指挥处理搜查的人。警衔是警视。听说这么号大人物到咱这里来了,甚至就连署长都有些一惊一乍的。”
“那人说什么了没?”
“应该说过的吧。我带他去了现场之后,他就跟我说他想和署长聊聊。之后,他和署长两人就在署长室里聊了将近一个钟头。之后,那位管理官就和冢原太太一起回东京去了,同时把冢原先生的遗体也运走了。不过我看他们把遗体运回去,似乎不是为了举办葬礼。”
“那他们把遗体运回去干吗?”
“这还用说?”西口用右手挡住自己的嘴,“大概是准备拿去解剖吧。司法解剖。”
成实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嗯,如果他们查明这是一场杀人案的话,那么县警本部也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警视厅是不可能因为在玻璃浦发生的案件采取行动的,不过他们应该会找上头商议一番的。所以呢,我们这边也感觉到有些紧张,下令让我们在今天里把能调查到的情况都调查清楚。”说完之后,西口才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赶忙比了个掐住自己嘴巴的动作,说道:“不好。我之所以会把这些事告诉你,是因为川畑你和我是同学。所以说,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嗯,好的。对了,西口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对了,我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西口挺直了背,冲着成实稍稍鞠了一躬,“其实呢,我是想找您借一样东西。住宿登记簿……应该是这么叫的吧。如果您能把这里的住客名簿借我们一下,我们将会感激不尽。”
“你们借那东西干吗?”
“这个嘛,虽然感觉有些难以启齿……”西口冲着屋里看了一眼,“我们想调查一下,为什么冢原先生要住你们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选择我们这家又破又脏的旅店的?”
“我也不是这意思,不过他选择住你们这里,或许也是存在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比方说,是有人向他推荐,让他住你们这里的。所以,我们想调查一下以往在你们家这里住过的旅客。”
“哦,是这样啊。你们要借几年的登记簿?”
“可能的话,我想全都借走。”
“好的,我去问问我爸妈。”成实一边走出起居室,一边在心里反刍着西口的话。他说得没错。冢原为什么要选择住“绿岩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