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是基于在当地获得的情报得出的吗?”
多多良的直觉果然敏锐。他这句话里的“当地”,指的应该就是汤川。
“对。”草薙回答,“这情报之中另有深意。”
“有多深?能够从中找出嫌疑人来吗?”
“您完全可以这样认为。只不过,事情发展到了这地步,我这边却依旧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那边……就是说,你不希望县警出面干预你?”
“我觉得那些事还是自己动手去做比较稳妥。”
多多良再次沉默了下来。汗水流到了草薙的胳肢窝下。他有些紧张,估摸着这一次自己是肯定免不了要被多多良臭骂一顿了。做搜查员的时候,多多良可是有个叫做“瞬间茶壶”的诨名的。
“内海薰在做什么?”可是,管理官的问话却依旧很镇定,“她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她现在在追查仙波的行踪。”
“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查到了一些目击情报。”
草薙向多多良报告了新宿的一处志愿者团体的人认识仙波的事。
“好。这件事既然已经交给你了,那么我就会尊重你的想法。只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一旦收集到了能够查明嫌疑人的材料,你一定要通知我。不许拖延。明白吗?”
“是,我明白。”
“那你就接着办案吧。”说完,多多良便挂断了电话。
草薙长舒一口气,满身冷汗地摁了几下手机。
“辛苦了。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你打个电话呢。”电话里传出了内海薰兴奋的声音。草薙心中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莫非有什么收获了?
“你现在在哪儿?还在新宿?”
“不,我在藏前。”
“藏前?你跑那地方去干吗?你找新宿那个女志愿者打听到情况了吗?”
“打听到了。那女的叫山本。那家志愿者团体每个周六都会在新宿中央公园里搞煮饭赈灾,去年年底前,仙波每周都会出现。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和普通的流浪汉不同,所以山本就记住了他。”
“去年年底前?意思是说,今年她都一直没有见到过仙波?”
“似乎是的。山本说或许是已经死掉了吧。”
“死掉了?为什么?”
“山本说,她最后一次见到仙波的时候,他已经是瘦得皮包骨头了,一脸痛苦的模样。当时山本跟他说,她的一位医生朋友愿意免费给流浪汉诊治,建议他去找一找那个医生……”
“他没去吗?”
“后来山本找那家诊所询问了一下情况,对方告诉她说那里没有仙波的诊疗记录。我觉得也存在有他用假名的可能性,所以我打算明天拿仙波的照片给医生确认一下。”
“原来如此。对了,你跑藏前去干吗?”
“据山本说,还有一个人也认识仙波。直到去年,那人还和山本他们一起搞活动的,只是到了今天,那个人又转移到了别的志愿者团体,继续搞煮饭赈灾去了。那家志愿者团体的事务所在藏前。据说他们煮饭赈灾的时间和地点是周四的上野公园。”
“也就是说,仙波之所以不再在新宿中央公园出现,原因就在于,他转移到上野公园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请山本打电话联系了一下对方。但令人遗憾的是,对方似乎也没有在上野公园看到过仙波。”
“怎么,是这样啊?既然如此,你到上野去干吗呢?”
“这个嘛,虽然没人见到过仙波,但是却见到了一个四处寻找仙波的人。”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草薙攥紧了手里的电话。
“今年三月份的事。据说,当时有人拿着一张仙波的照片,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草薙从内兜里掏出手册和圆珠笔,原地蹲下了身。他用肩膀夹住手机,在竖起的膝盖上翻开了手册。
“告诉我那家事务所的地址,我也过去一趟。”
草薙挂断电话,走到马路边打了辆车。大约三十分钟后,草薙到达了藏前。从江户路向着隅田川方向,走进一条小巷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栋茶色的小楼,那家事务所就在小楼的二楼上。
草薙按下对讲机门铃,立刻,屋里就有了响动,紧接着门就开了。一名四十岁左右年纪的矮个男子看了草薙一眼,问:“警视厅的人?”
“嗯。”草薙一边回答,一边朝屋里看了一眼。内海薰就坐在一张杂乱堆放着各种事务机械和文件的书桌前。看到草薙,内海薰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男子自称田中。
“请进,别客气。”
“打搅了。”草薙迈步跨进屋里,只见就连地板上也堆放着各种的硬纸箱。
“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他向内海薰问道。
“大致打听到一些。我让他们看了冢原先生的照片,他们确认当时四处寻找仙波的那人就是冢原。”
“当时冢原先生有没有说过,他找仙波干什么呢?”草薙向田中问道。
“应该是没说过吧。因为仙波那人不管走到哪儿,身后都会有讨债的盯着他,所以我就以为那人也是来找仙波讨债的了。那些流浪汉中的许多人,身上都背负着高额的债务。”
“据田中先生讲述,”内海薰说,“冢原先生找他问有关仙波的事大概是在三月底,其后他又遇到过冢原先生两三次。当时冢原先生总是站在一旁,两眼怔怔地盯着那些排队等着煮饭赈灾的人。但进入五月之后,就再没有看到过他了——是这样吧?”内海薰向田中确认了一句。
“对。”田中点点头,“当时大伙儿都觉得他的模样挺瘆人的。等他不见了之后,大伙儿是也觉得放心了一些……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位到底是在搞什么搜查?”
草薙苦笑着摆了摆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您也不必想太多。”草薙瞥了一眼站起身来的内海薰,接着说道,“或许之后我们还会来找您询问些相关的情况,到时候就拜托您了。今天真是太感谢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草薙也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走出小楼,沿着江户路走了一段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是一家和江古田站前一样的连锁店。看看周围再没有其他可以坐着聊天的地方,两人只好走进那家店里。
草薙和内海薰彼此交换了一下情报。草薙把多多良打来电话的事也告诉了她。
“你没跟他提过汤川老师之前说的那些话吗?汤川老师不是说过,这件案子里只要出现一点点的失误,就会让一个人的人生彻底变得扭曲的吗?”
“没说。能够理解他这话中的深意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咱什么也不说,管理官也明白的。既然汤川出面了,那就稍微多给他一些自由。这些就暂时先不聊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呢?我打算去川畑成实他们家当年住过的那地方去看看……”草薙轻轻啜了口咖啡。
“听完田中的讲述之后,我想起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
“从状况上来考虑,冢原先生当时确实是在找仙波。虽然时间和地点不同,但山本和田中两人都是在煮饭赈灾的时候看到冢原先生的。冢原先生生前是位名刑警,想必他去查证过的地方,比我们要多得多。”内海薰用修长的眼角瞥了一下草薙,“或许,当时冢原先生已经找到仙波了。据田中说,从五月份起,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冢原先生了。会不会是他已经找到了仙波的缘故?”
草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回望着女刑警后辈。
“是又怎么样?你有什么办法吗?”
“刚才我也提到过,山本说,在新宿中央公园见到仙波的时候,仙波已经很憔悴很衰弱了。一眼看上去,感觉就像是得了什么病一样。假设冢原先生在四月份的时候找到了仙波,那么当时的仙波应该也已经病得不轻了。”
“要么病情恶化得很严重,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昨晚我已经调查过从今年起出现在都内的身份不明尸体的相关数据了。里边似乎并没有仙波。不过我还会再确认一遍的。问题在于,如果他没死,那事情还更麻烦了。无家可归,且身染重病——如果找到仙波的时候,仙波当时处在这样一种状况下,冢原先生会怎么办呢?”
草薙把背靠到椅子上,两眼盯着斜上方,设想着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理。
“我估计应该先是把对方送到医院去,请医生诊治一番,有必要的话,还会让对方住院。这种做法应该比较稳妥一些。之前不是说过,有些医院不是也愿意给流浪汉诊治的么?”
“是那些采取了免费、低额诊治制度的医院吧?”
“对。我听说整个东京至少有四十家这样的医院。”
“我也知道。只不过,就算去了这类的医院,仙波当时的状况是否符合这种免费低额诊疗制度,这依旧还是个问题。这制度需要患者提供居民证,而自打出狱之后,仙波就一直居无定所。我已经确认过户口本附件了。估计当时的那些诊疗费,也是冢原先生帮他垫付的吧。”
“也许吧。可就算去上那么一两回医院,仙波的病也未必就能治好的吧?听山本他们描述,当时仙波病得似乎挺严重的。”
“我也有同感。仙波的病,估计得要住院治疗才行。”
“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要住院,这事可就麻烦了。”
“通常情况下,要让这样的患者住院治疗,医院一方一般是会让患者接受低保援助的。这种时候,患者就需要提供实际居住的地点,从仙波个人情况来看,他就必须去弄一张以该医院为地址的居民证才行。但是,从户口本附件上看,仙波似乎并没有办理过这类的手续。”
“这么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觉得,或许是冢原先生找了一些理由,带仙波去了一家可以接受没有低保援助的患者,而且在这方面能够稍微通融一下的医院。”内海薰的表情几乎就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的语调,却感觉充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