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月亮,烦乱中蓦然想起父亲含笑的眼睛,是那样宁静慈爱。她的心境不由得逐渐平和:时间可以证明一切,现在大部分家长对自己还是很满意,只要时间久了家长自然就了解我的为人,能知道我是一个负责任有爱心的老师!
可是想起父亲又忍不住伤感,忍不住悲凉,父亲的离开,让她略微懂了生活:一切荣辱都是过眼烟云。人生如行驶的列车,终点站就是死亡,每一个人都要去向那个地方。
有的人先到终点,比如父亲,他抛下了一切世间的东西,过早地到了。没有人能推开死亡那扇沉重神秘的门,没有人知道门的那端是什么。
唯有爱他的人止不住对他的刻骨思念。最初的泪流成河天崩地裂到最后的冷静理智面色平和,有谁知道这里经过了多少烈油烹心的煎熬?有人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光阴之水能冲走悲哀的石子,却带不走无处不在的思念。
在一天中的某个刹那,忽然脑子里会出现某个场景某个画面,熟悉亲切的就像他还在身边,当在恍惚中清醒,知道这不过是个幻觉时,疼痛会袭来。那种疼痛是无处不在、无边无际的,它能把人整个包围起来,让你无法挣脱。那种痛是能蚀到骨子里的,让你瞬间没有了呼吸的力量。
于佳安反复告诫自己不必过于伤悲,有一天,自己也会到那个终点。那时必能相见。希望那时父亲还能认得她,认得这是他曾经千般宠万般爱的女儿。可是,那时,在另一个空间,父亲还会记得我吗?
今晚不知怎么了,于佳安喉头哽咽,很想哭。她很羡慕有的人将近五十岁了还有父亲,那是多么的幸福啊!月光照着于佳安的脸庞,她的眉宇中挂上了忧愁,酸楚的眼泪,像水一样霎时涌出。抑制不住的强烈感情令她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这一刻,她嫉妒那些在父亲庇护下的孩子,他们活的是多么轻松啊,她觉得自己辛苦和委屈。她身上的压力实在很大。她知道对于妈妈来说,谁都无法代替父亲。她要尽自己的全力照顾好妈妈,妈妈没有读过书,因此于佳安还要肩负起对弟弟的教育责任,“让于佳乐好好读书,走正路”,这是父亲的嘱托。
又辗转想到:我这么努力,为什么有些家长还不能认可我?在领导眼里我是个不够聪明的老师吗?为什么都是同龄人,自己的命运却那么坎坷?为什么自己不能轻松快乐地潇洒生活?为什么上天要早早地带走父亲?难道是命里注定吗?
听邻居说过,以前村里来了个牵骆驼的算卦人,算一卦要十块钱,当时父亲说他是迷信,劝村里人不要上当。那个一脸褶子的算卦人道“你还是不算也罢,你平生本是无子命,不见亲儿犹自可,见了亲儿泪千行。”父亲当时哈哈大笑,拉过身边的于佳乐,还说我是无子命,我的儿子这么好,我何必泪千行!牵骆驼的人在村民的哄笑声中落荒而逃。现在村里人都说看来那个牵骆驼的说得对,老于确实没福气,他的媳妇孩子也都没福气。
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正处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可是她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享受生活,她有的只是沉甸甸的责任!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一只动物,不,连动物都不做,动物也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做一条河、做一片云,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悲欢离合,只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风吹起窗帘,凉风一来,于佳安浓密的长发也被吹的乱飞,于佳安打了个冷战,清醒了:没有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怎么能相信村人的瞎编乱造呢?于佳安愤而想道:再说,如果真的有什么神鬼上帝的话她非要把他们都撕个稀烂,绝不会屈从它们的安排!
刚才的想法是多么软弱悲观,又是多么危险,父亲知道了一定很失望!死,是很容易的,活着比死亡要艰难痛苦,要不停地解决各种问题,要努力要拼搏要微笑要交际要和自己的惰性作斗争。可是,活着依然是一件诱惑力十足的事情。
父亲那年被疾病折磨的脸上蜡黄,长期卧床不起,他在病床上还是讲笑话,打趣自己,他从不在儿女面前流露出过分的悲哀,有时还说“我其实不怕死呢,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当妈妈流眼泪时他说:“我死不了呢。”一次他还认真地对于佳安姐弟道“你们不是吃奶的娃娃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是爸爸带给你们太多负担。我自己想着没必要住医院,白扔钱,又怕你们难过。”有时也踌躇着难受着,“其实真的没有活够。家事未了,实在令人断肠!”
后来病情加重,他自知不行,对他们姐弟俩说“人都是会死的,别难过!咱们努力过了,不后悔!你们就是要锤炼摔打才能长成材。把我往黄土里一埋就行,死了什么都没了,不用像村里那样操办!不要让村里人怜惜你们,要抬着头堂堂正正地活!人就一辈子!”
于佳安于佳乐都围在父亲身边,于佳安害怕父亲闭上眼睛后会再也醒不过来,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于佳乐哀求:“爸,你别睡,别睡。”父亲在用力睁着眼睛,他也舍不得这个世界。
当父亲的手渐渐冰凉时,妈妈静静走过来,轻轻用手合上了他的眼睛“你爸累了,让他歇着吧。别怕,有妈妈在。”
于佳安看到父亲闭上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眼泪。死亡原来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几分钟内就是阴阳两隔。于佳安呆呆地,没有了父亲,世间的生活仿佛变成虚幻的了。
能面对艰难的生活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不要逃避困难,不要害怕摔打。身为长女,就意味着去付出和承担,而不是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这没有什么好委屈的。能活着就是幸福,能接受风雨的洗礼也是一种收获。一切不幸会让自己更加有韧性,一切坎坷能使自己愈发热爱生命。于佳安想象自己正在一叶扁舟上,她奋力划着桨,将风浪都当成身边的风景。
夜深了,于佳安没有拉上窗帘,她躺在床上看月亮,心中却是月圆人不圆的叹息。月亮是那么高贵皎洁,又是那样清冷遥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圣洁的月亮女神,请保佑我们一家吧,于佳安在心里默念着,许久才进入梦乡,月亮将柔和的的光洒在她的身上,照见了她微笑的脸庞,只是那眼角尚停留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于佳安的泪水只有月亮看得见,她也只要月亮看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