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金雀诬陷自己的坐骑,果儿本是十分气愤,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她都自身难保,哪有余力管水族的事?于是她摆摆手,重又坐回铺了毛毡的椅子,意兴阑珊道:“算了算了,鲲鹏都失踪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肖黯生站在小柴身后,紧锁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柴见果儿低垂着头,完全没有平时的生气,一时不忍,便握住她的手安慰:“别太担心了,吉鱼自有天相,我出去会帮你留心它的行踪的。”
“我看是凶多吉少。”果儿长叹一声,忽然眼睛一亮,“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可以出去了吗?我还以为倾波殿下会将你们关到老死呢!”
“怎么会呢?柴姑娘和倾波大人之间只是一场误会。我家大人并非蛮不讲理之辈,一旦查明事情真相,自然不会为难柴姑娘。”金雀笑容灿烂,抢在小柴之前回答。
果儿有些不信他的话,只抬头看着小柴。
小柴被金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瞪着,有如芒刺在背,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她还是懂的。
果儿反握住她的手,殷殷道:“我暂时脱不了身,你要是见着了鲲鹏,一定要想法子救它啊。”
“好。”小柴郑重点头。
*
在果儿那耽搁了没多久,肖柴二人便跟着金雀出了龙宫。
茫茫一片海域,四处可见礁石与珊瑚,成群结队的鱼儿游来游去,甚至从他们手脚空隙间钻过,都如此友好,浑似把他们当成了同类。
小柴这才发觉,龙宫并非在海底,而是漂浮在海水中央。走得远了,得窥全景,才发现龙宫如此巍峨,各殿鳞次栉比,重重递进,越是后面的建筑越高,又为深蓝的海水围绕,气势磅礴,守卫森严。
金雀将身子伏低,变出船只大小的海螺壳。她坐在里面,冲二人招手:“进来吧。”
小柴好奇地踏入,还没坐稳,那海螺船便飞快地往上窜。小柴和肖黯生挨在一起,各抓了螺壳一边。
不过片刻,海螺便出了海面。
带着咸味的海水扑面而来,小柴深呼吸一口,想要好好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可是气味刚钻入鼻孔,她便脸色一变。
肖黯生也在此时拉住了她的袖子。
两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血腥气!
金雀对这种气味更加敏感,不待二人开口,她便驱策着海螺船往气味来源处飞快地驶去。待见到眼前的景象,她不禁“啊”地惊呼出声。
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翻了白肚皮的大鱼。小柴大概估量了一下,这条鱼从头到尾大约有二十多米长,比他们坐的螺壳船还大几倍,在浪花的簇拥下像是浮起的冰山一角。以她的目力,还能瞧见鱼鳍上美丽的淡紫色条纹,然而此刻,这条鱼已经丧失了性命,只几条被利爪撕开的裂纹,从鱼肚子正中划向被海水遮掩的背部,露出白惨惨的鱼肉来。
伤口很深,依稀可见鱼肚中的内脏。
“白梓大人!”认出这条鱼的身份,金雀又是担忧又是惊惧,将半个身子探出海螺壳外,伸手就想触碰大鱼的伤口。
小柴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没有血。”肖黯生短短一句话成功制止了金雀的鲁莽行为。
不错,他们是循着血腥味过来的,可眼下这条大鱼伤口凌乱骇人,偏偏一丝血迹也没有!
金雀又惊又疑,四处观望,依旧找不到血气。一阵波浪涌过,那便只顺着海流向远处漂游。金雀一边唤着“白梓大人”,一边驱使螺壳追赶过去。
“看!”小柴突地指向大鱼身下。
冷风袭过,鱼尸底下蔚蓝透亮的海水变了颜色……
略显粘稠的血色翻涌,甚至在水面泛出细小的气泡,鱼尸周围卷起细小的漩涡。血腥味在顷刻之间加重了不少,几乎让人作呕。
“白梓大人!”眼看那些小漩涡逐渐聚拢,凝结变大,向鱼尸往内卷去,金雀不管不顾,挣脱小柴,纵身就想跳入海中抢救鱼尸。
螺壳船在漩涡外头打转,眼见也要被漩涡吸入,小柴当机立断地放出了疏星剑。
碧莹莹的剑光骤起,恍若落星划破长空,比金雀更快触碰到鱼尸。
“呛啷”一声,如击金铁,疏星剑被弹开数尺。
趁着金雀发呆,小柴再度拽住了她的胳膊:“这是障眼法!”
疏星剑回,停在众人眼前,小柴一左一右分别拉着肖黯生和金雀踏上剑身。宝剑长吟一声,载着众人飞向高空。
金雀兀自不信小柴所言,收回螺壳犹想跳下去救鱼。
小柴不得已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叫道:“我没骗你。”
眼看底下的鱼尸被漩涡吸入,再也不见踪影,金雀急得眼睛都红了:“我不能丢下白梓大人!”
肖黯生本站在最前头,闻言回身,一掌掴在她脸上,继而对小柴道:“松开,让她去送死,我们也好少对眼睛监视。”
金雀吃痛,一懵之下忘记了挣扎。
因为某人的暴力和魄力,小柴偷偷吐了下舌头。
疏星剑止于云端,海风阵阵,吹起肖黯生的乌发与黑袍,更将他脸上的怒意烘托得十分显著:“亏你还是龙宫大将,不但眼拙看不清事实,还刚愎自用听不进人言是吗?若龙宫选拔的人才都是你这样的货色,不亡也难。”
金雀低头,但见底下惊涛阵阵,哪有半点血色?她立时清醒,面有愧色。的确,如果她遇险,小柴二人便可获得自由,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义务提醒自己。如今他们仁至义尽,自己还如此相对,确实丢龙宫的脸……如果见到的不是白梓大人,她也许便不会如此失态。“白梓大人,你究竟发生了何事……”失神之下,她喃喃出声。
“呵呵。”随着一声轻笑,云层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身形颀长,长发未束,几乎拖曳至地,并非常见的黑色,而是如方才所见鱼鳞一般银中带了浅紫。他身上一袭白袍,绣了大片紫色的祥云图样。如此华美的衣袍,依旧不能掩盖他容貌的半分光芒——眉眼狭长,嘴唇丰厚,璨紫的眼眸灵动狡黠。
金雀便失声叫道:“白梓大人,原来你没事!”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将她淹没,若非小柴拉住了她,若非她还记得倾波大人交待的任务,若非她还记得白梓大人的身份,只怕她此刻便冲了过去。
白梓眼波如水,看向金雀,仿佛小柴二人在他眼中就是空气:“金雀,切勿再叫我大人。如今,你还是叫我左使吧。”
他对她从未如此温柔过……金雀只微微一喜,便察觉出了不对。
“你为什么没有穿龙宫的官服?”她心下不安,缩回脚来。
“嗡嗡”,疏星剑震颤不已,源源不断的如冰寒气从众人脚底涌入。金雀触电一般缩回手,再抬头时眼中尽是戒备之色:“白梓大人,您失踪三天,如今出现就对同僚施展魅惑之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口中的左使,又是谁的左使?”
他的身周云气缭绕,如烟似雾,见剑上三人都能在自己的术法之下保持清醒,便一挥袖,解除了术法。他勾起半边唇角,望向与他对峙的三人:“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找寻到我生命的意义罢了。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我有幸得遇一位有能力有见地的大人,自然是要终身追随。金雀,我知你一向对我仰慕,不如与我一同跟随大人,可好?至于我家大人,你投靠了我,自然也会见到他。”
语声微颤,难掩平静温和的伪装之下掩藏的一丝兴奋与狂热。
心思被点破,金雀先是一阵无错,随即心里隐隐作痛。她再笨也看出了他的改变:“你是说,你要背叛倾波大人,背叛东海龙宫吗?”
白梓低低笑了:“我本不是龙族,何来背叛一说?肯,还是不肯,希望你们早做决断,我家大人一向不是很有耐性。”说着,他跨前一步。
铺天盖地的强烈气场压下,小柴感觉胸口一闷,轻易便判断出双方的实力差距。
“你做梦!”金雀怒喝一声,眼中痴迷尽褪,只剩坚定。
肖黯生的右手已经按上了腰畔竹筒,而金雀手中也凭空多出两柄金色短剑。
战事一触即发。
小柴眼一眨,右手已捏了个剑诀。疏星剑势如疾电,剑尖朝上垂直上行,升至一定高度,改为平移。三人脚底似乎粘在剑上一般,如何都不会摔落。金雀长年累月呆在水中,被惊吓得俏脸发白,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尖叫出声,总算是维护住了龙宫的脸面。
这御剑术小柴在虚无境练了五百年,如今又有仙身,使起来像模像样,剑气如虹,弹指间来去千里。有这法宝相助,饶是那白梓法力高强,一时半会儿也追赶不上。
“若是放手一搏,未必没有胜算。”衣袍猎猎作响,长发向后舞起,肖黯生沉声道。
“我怕那条鱼身后还有援兵。”小柴举袖挡住狂风,大声回答。虽然她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可是那白梓的眼睛给她一种狐狸的感觉,似乎……还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些相像。
“柴姑娘说得没错。我深知白梓为人,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金雀好不容易适应了飞行,接口道。经此变故,金雀对两人的恶感减少了许多,而她对白梓的称呼也变了。
*
白梓望向云际,但见空气摩擦,疏星剑后曳起一道长尾,浑似流星划过天际。他漂浮在空中,动也不动,只负手眯眼,远远观望。
他的身后,逐渐浮起个全身被黑斗篷包裹住的人影。
“左使,如此放过他们,尊者那里如何交代?”这人从头到脚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手上还戴着副黑手套,不露出一丝肌肤。他佝偻着背,嗓音嘶哑难听,就似喉咙被灼伤过一般。
“无事。”白梓勾起嘴角,转过身来。身形动处,衣衫与发丝都闪烁点点银辉,仿佛星河荡漾,“他们此去,不过自投罗网。”
疏星剑飞向的方向,正是朱雀皇城。
“属下愚钝。”黑斗篷将身子又弯下了几寸,“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白梓挥手。
“长生尊者不过一介凡人,法力低微,难道左使当真要屈居于他之下?”他问得有些急促。
白梓眼角微挑,眼中寒光凛冽:“怎么,你是质疑我的判断吗?”
“属下不敢。”黑衣人惶恐跪倒。
“秦苏澈是我见过的最有野心的人。”白梓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我相信,他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惊喜。”
“禀告左使,这次捕获鱼虾精怪四百六十七。”
方才巨大的漩涡处的海水分开,从中浮起个金属箱子,顶上一个孔,空中伸出一只巨大丑陋的蛇头。此刻这怪蛇正睁着黄色浑浊的眼,嘶嘶吞吐红信,对着白梓发出人声。
如果刚才金雀执意跳入,此刻不是葬身蛇腹便是被毒牙咬中了。
早在语声响起时,黑斗篷便隐去了身形。
巨蛇抽身,将箱子暴露在白梓眼下。里面满满的都是昏迷的口吐白沫的精怪。
白梓缓缓降落,广袖在敞开的箱顶拂过,银芒闪过,那些鱼虾精怪便全身布满了血痕,在一瞬间爆裂而亡。
他的手心,抓了满满一把精怪内丹。
*
小柴御剑时选择这个方向是有原因的。在跟着金雀出海的时候,她便与肖黯生私下交流过。
她对那什么龙族秘事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真替龙女卖命去找什么龙身,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找肖寂肖寂要紧。她与肖黯生上天入海,念念不忘的就是肖寂的安危。
而根据肖黯生的感应,肖寂此时就在朱雀皇城。
疏星剑载了三人,飞得依旧很是平稳,等离皇城近了,小柴便驱使它在无人处降落。知道白梓并未跟来,她大大舒了口气。
三人乔装一番,变化成平凡的面容和服饰,背着包袱往城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守卫拦住了他们。
“探亲。”肖黯生跨前几步,直视几位守卫的眼睛,那些人的动作便逐渐变得迟缓,眼神也空洞起来,随后挥挥手,不再盘查,放他们入内。
这种“旁门左道”,三人之中自然只有修炼魔经的他最为拿手。
甫进城门,小柴便感觉有些晕眩,她抓了抓领口,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一片晦暗,可方才御剑之时分明还是晴空万里。
而肖黯生已经迈向了城墙边,撕下一张告示。
小柴运功驱散不适感,凑头去看。
还未看清上面的字,一张画像便撞入眼帘——正是肖寂那张脸。
肖黯生的脸色顿时阴沉得有如皇城上空密布的乌云。
上面最醒目的几个大字是:“罪无可赦,秋后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