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孙志鹏向尹志国、胡方元和马国强汇报了刘军找他谈话的主要内容。
尹志国、胡方元和马国强三人听到这一消息,也十分震惊,他们的确没有想到,社保局的局领导和行政部门的领导也会卷入其中。尹志国打电话通知了副局长谭玉敏,又一次召开了局党组会议,对刘军等人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孙志鹏又把刘军找他谈话的内容,以及谈话时的态度向党组成员做了简单的汇报,特别说明,那一万块钱刘军是在无奈的情况下收取的,而且早有上交的意愿,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还没来得及上交。
“我认为这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刘军作为一个分管稽核工作的局领导,在贿赂面前经不起考验,置国家政策于不顾,丧失了起码的原则”马国强首先发言道,“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一万块钱为什么早不交晚不交,非要等到张广泰、刘新明的问题出来了他才要交,说明他害怕了,问题没办法再掩盖了。那假如张广泰和刘新明的问题到现在还没反映出来,那他会不会把人家送他的钱上交,怕是不会主动上交的吧”喝了一口茶,他接着说“还有,就算是当时张广泰一手遮天,他有所顾忌,那还有局党组,还有市纪委,为什么那时不去交,非要等到现在,所以我认为他这是典型的机会主义,有利可图时不顾一切,大势一去摇身一变成了识时务者,这种人最可怕。再说,按照刑法,贪污受贿三千块钱就可以立案了,我认为必须严肃处理”。
“国强的意见我不能同意”尹志国听完了马国强的发言,显得有些激动“问题的关键不是什么时候交待自己的问题和上交别人给的钱的事。关键是对个人问题的态度是不是端正”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国强你的态度有些偏激,我们党在对这些问题上历来的原则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过,看问题要看主流,对犯了错误的同志不能一棒子打死。刘军能主动找到志鹏谈他的问题,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的严重性,能主动把别人就算是行贿的钱上交组织,说明也有了悔过的表现,对这样的同志,我们就应该给个机会,拉上一把。再说,他还年轻,年轻人你要他面对金钱不动心,我看不现实”
“可是刘军的身份不一样,他是局领导,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而且分管的是稽核工作,如果每个部门领导都像他一样,把组织原则和法规政策当作交易的工具,不是乱套了吗”马国强稍稍平静了一些,“再说了,刘军分管的是什么,是稽核工作,稽核是干什么的,稽核就是我们社保工作最后的一道防线,它是用来查问题堵漏洞的,现在发现了问题不处理,出现了漏洞不去堵,而是拿它来和金钱作交易,这就是典型的渎职、是玩忽职守!如果对这样的人和事不去追究,不去处理,而是一味的迁就,纵容,难道不怕外人说我们同流合污吗?!再说,市委江书记不是要求‘除恶务尽,去腐生新’吗,我认为就是要严肃处理”
“国强你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咱们现在只是在讨论刘军的这个事怎么处理是最好的方案,大家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畅所欲言吗”尹志国有些生气了,“再说了,从组织原则上来讲,允许一个人犯错误,也得允许一个人改正错误嘛。怎么能说给人一次机会,就成了迁就纵容,就成了同流合污?再说了,江书记也不是圣人,他的话也不是圣旨,也不能一句顶一万句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赶尽杀绝,株连九族,全国上下犯错误的干部多了,难道都杀干灭净?”
讨论僵持住了,会议室里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胡方元开口了。
“大家都冷静一下”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国强的出发点是好的,认为对这种问题应该严肃处理,杀一儆百,或者说是杀鸡给猴看,震摄一下,想法没错;局长呢,从挽救和保护干部的角度出发,对犯错误的同志给个机会,考虑问题比较长远,说得也没错。我想咱们有个观点是不是先统一一下”他看了看孙志鹏和谭玉敏,“咱们现在讨论的不该是如何处理这些事的问题,而是怎样尽快让这些问题都暴露出来,最好能在内部消化的问题。俗话讲,家丑不可外扬,社保局现在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要是再有个闪失,恐怕对哪一方面都不好交待了”
“我同意书记的意见”听了尹志国和马国强的争论,又听了胡方元的发言,思考了好一阵的孙志鹏终于开口了。
“老实说,刘军刚找我谈的时候,我也很恼火,真的想把他交给检察院或者纪委。可是仔细想想,对这个事情的处理不能这么草率,毕竟他的身份和一般干部不一样。前面张广泰刚倒,接着就是医保中心的副主任,现在又是社保局的副局长,传出去外面一定会误以为社保局连锅端了,没有一个好东西了,那样可能对我们S市的稳定是极为不利的,所以我个人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慎重”看到这会儿大家的情绪都平静了下来,都在注意倾听他的发言,孙志鹏接着说“我首先赞成马局的观点,对这类问题一定要严肃处理,但是怎么处理,给什么样的处理,应该由市委和市纪委的领导来决定,我们可以提出意见和建议。我个人认为,对这些人员的处理,既要通过惩戒对他们有所触动,使他们今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还要确保不会在社会上造成负面影响,毕竟社保局现在是非常时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一直这样乱下去,局面怕也不好收拾”
“当然,我也同意尹局的意见,不单纯是对刘军个人的处理,就是后面还会出现类似问题的人员,只要不是故意触犯国家法律,属于死不悔改的,只要能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改正错误,的确是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要是对能主动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人死抓住不放,我担心会让其他人失去希望,真应了那句俗话:坦白从严,牢底坐穿,抗拒从宽,回家过年了。”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了下来,看看马国强,“说实话,组织上发现和培养个干部不容易,马局您是从组织部门过来的,咋样发现和培养出来一个好的领导干部您最有发言权了,特别是像刘军这样专业性比较强的,对社会保险经办业务的管理经验比较全面的领导干部,发现和培养起来会更不容易,您说对吧”听了孙志鹏的问话,马国强下意识的点点头,“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点水平呢,几句话就把我们都给稳住了”,马国强心里暗想。
孙志鹏继续说,“所以我觉得,可以给市委、市纪委建议,对像刘军这样的人,能主动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同志,是不是可以在党内进行一下警告,开展一下批评教育。毕竟他的本质不坏,就算是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他这样做也可以算是自首的行为吧,自首应该从轻处理的。而且我赞成书记刚才的建议,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还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了解清楚,能在党内处理的尽量争取在党内处理,比如说局医保办的张增新,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这都是要马上了解清楚的。所以我建议,尽快再开一次全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系统的大会,再把政策给大家交待清楚,最好是能让那些身上有些小问题的人自己走出来。当然,对问题相当严重又拒不交待的,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不知道我这样考虑得对不对”
“志鹏的这个建议提的很好”孙志鹏说完,胡方元停了一会儿表态说“我同意他的意见,是该向市委、市纪委把我们的意见和建议提出来,毕竟还是要以社会的稳定部门的稳定为大局嘛”看了看尹志国,“老尹你呢”
“我也同意志鹏的意见,不过给市委和市纪委的建议上应该明确一下我们的原则,对主动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同志‘批评教育从严,处理从宽’,让被处理的同志感受到党的政策的温暖”
“国强你的意见呢”胡方元问马国强。
“我也同意孙局长的意见”马国强表态道,“我刚才的意见可能偏激了一些,尹局别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都是工作”尹志国大度地笑笑,“正常的讨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玉敏也说说”胡方元对一直没有吭气的谭玉敏说道,她是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唯一的女性副处级干部。
“我没啥好说的,同意孙局长的意见”谭玉敏表态说,“我和孙局长的看法一样,最好尽快召开一次全市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系统大会,把问题再强调一下,争取工作更加主动一些总归是好的”
“那就这样”胡方元总结说“我和尹局马上去找市委江书记和纪委国栋书记,把我们的建议向他们汇报一下,志鹏也去”又对马国强说道“国强负责安排一下,发个通知,看这两天就把全市各区县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系统的主要领导都召集上来,再开个大会,重点把政策讲清楚”。
听取了胡方元、尹志国和孙志鹏的汇报之后,市委书记江山十分重视,他即刻安排秘书通知在家的市委常委和纪委委员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党组提出的对系统内犯错误但尚不构成犯罪人员的处理意见。经过激烈的争论和反复的讨论,市委常委和纪委委员们最终原则上同意了劳动人事和社会保障局提出的处理建议,同意了对犯错误人员甄别对待,以及尹志国提出的对能主动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同志本着“批评教育从严,处理从宽”的原则,尽量在小范围内处理的方案。
从市委办公楼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孙志鹏走在城市中心的这条大马路上,思绪很乱。虽然市委同意了他们的建议,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除了刘军和张增新,下一个会是谁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掏出电话,是一个不熟悉的座机号码,他不想接听,顺手挂掉了,可刚把手机装进口袋,手机再次振动起来,他又掏出来,还是那个电话,他不情愿地打开翻盖,用极不情愿的声音问对方“谁呀”
“你这家伙,现在居然敢挂我电话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宋守忠的大嗓门“真把自己当成是市里的领导了”
“老宋,是你呀”孙志鹏感到有些意外,“你这是用的哪里的电话,手机呢”
“我现在市政府宾馆,手机没电了”宋守忠答道。
“那我现在来看你”孙志鹏连忙说道,“你住哪个房间?”
“你先别过来了”宋守忠连忙阻止他,接着问“吃饭了没”
“还没呢,刚下班在路上,还没到家呢”孙志鹏有点无可奈何地答道。
“那正好别过来了”宋守忠安排说“你现在就在市委办公楼门口等我,我马上过来,咱哥俩一起吃个饭”
十分钟后,孙志鹏和宋守忠坐在了距离市政府办公楼不远处的S市美食一条街上的一家小饭馆——桃园饭馆的大堂里。
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吃饭的点了,饭馆里的食客不是很多,加上夜间也热得冒汗的温度和早已经开起来的夜市,愿意坐在馆子里面吃饭的人就更少了。
孙志鹏和宋守忠找到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下,宋守忠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这家馆子里的几个特色菜,孙志鹏还一个劲地劝他少点点儿,点多了怕两人吃不完,宋守忠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还是点了两道凉菜和四道热菜,临了对服务员安排,“告诉你老板,就说是北山老宋要的,让他快点上”,服务员答应着走开了。
孙志鹏吃惊地看着宋守忠做完这一切,满腹狐疑地望了望宋守忠,“不会吧,老宋,你吃饭还要定点?”
“哪是”看看孙志鹏猜疑地向他发问,宋守忠这才解释道“这里呀,是我们北山县原来有名的一个饭店老板开的,他这里有几道地道的北山县的招牌菜,不光是我,只要是北山的人来市里头,必来他这里”
正说着,一个厨师打扮的中年人从后堂跑了过来,“哎呀宋县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天晚上我请客”
“你也别忙着招呼请客的事儿,我点的菜你给快点上”宋守忠笑着打趣,“味道做得正宗点,不正宗我可不付账”
“绝对正宗,绝对正宗,宋县长是家乡人,绝对让你吃正宗的家乡味”老板连忙答道,接着又问“县长喝点什么酒?”
“就拿‘桃花大麯’吧”宋守忠很干脆地说。
“好嘞,”老板答应着,向后堂走去。
“怎么回事,不是说你的‘撂倒大麯’只能在你的北山县有你的条子才能见到吗,怎么这里也有呀”孙志鹏奇怪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宋守忠得意地说,“在这儿吃家乡菜得喝家乡酒,我呀专门在这儿存了两件,只有我来,他们才往外拿,别人一概见不到”说着故意又用炫耀的口气对孙志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酒有多金贵,有钱你都买不上哪”
“有啥呀”孙志鹏故意不以为然地说“喝着都一样,都是辣辣的,冲头,也就是你们才把他当宝贝呢”
“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不懂”老板把酒上来了,宋守忠不再和孙志鹏争论了。
“喝多少,你说”宋守忠拧开了酒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飘进了孙志鹏的鼻孔里。
“少倒点吧,我得慢慢喝,你这酒,我喝不惯”孙志鹏对宋守忠说。
宋守忠给孙志鹏倒了半茶杯,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茶杯白酒,用筷子点着刚端上来的凉菜说,“来尝尝,这道菜叫‘北山一绝’,是用咱北山独有的野蕨菜做的,这可是蝎子巴巴——独一份,而且纯天然绿色,你到哪儿都吃不上”又指了指另一盘凉荤菜说“这是北山凤头鸡的鸡胗子,这种鸡只有我们北山有,别的地儿你见都见不到”
说着,端起了茶杯,在孙志鹏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先走一个”
“你今天干嘛来了”孙志鹏抿了一口酒,气味还是那么冲,他赶紧夹了口菜,感觉好了一些。
“来看你呀”宋守忠装出很吃惊地样子,“上次你去我那里也没照顾好你,你荣升了也没好好给你庆贺,今天我专程来给你庆贺来了”
“行了哥哥,别拿我开涮了”孙志鹏也装出生气的样子“上次都怪你,让我喝了那么多酒,害我丢人现眼的”
“我可没让你喝,是你自己非要喝的”宋守忠笑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没有二斤的量,也敢跟我宋守忠叫板”。
“你还胡说,哪像个当大哥的样子”孙志鹏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看着孙志鹏表情不对,宋守忠不再戏言了,“上次都怪我,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哥哥今天专门来给你赔个不是”宋守忠又把酒杯端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孙志鹏听宋守忠这么一说,满意地笑了。“哎对了,我上次把酒喝了,钱你可还没给我呢”
“兄弟,求求你了,咱能不能一见面不谈钱呀债呀什么的行么?”宋守忠无赖地说“搞得跟黄世仁见到杨白劳似的”。
“那不行,哪有你这样的杨白劳”孙志鹏笑了,仍不依不饶地说,“欠钱还跟个大爷似的。别忘了,那钱是我用身体换回来的,你说啥也得给我,说吧什么时候清账?”
“哎,这话你算是说对了,现在这年头,欠钱的就是大爷”宋守忠坏笑着,顺手又端起了杯子“想清账?别美了你,你一杯酒顶二十万元,满共你喝了九杯酒,就是给我也只能给你一百八十万,还想清账,做梦吧你”
“老宋哪,你可太无赖了”孙志鹏无奈地说,也跟着抿了口酒,“说真的,不开玩笑,你的欠费啥时清”
“兄弟呀,我真是来请你喝酒的,你要这样,我不请你了成吗”想了想,觉得不妥“这样吧,你容我想想,想好了我尽快给你答复,这样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等到宋守忠的这句话,孙志鹏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主动端起酒杯来和宋守忠碰了一下。
一茶杯白酒下肚,宋守忠的话多了起来。
“志鹏,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到社保局来”宋守忠点燃一颗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你说你留在石南多好,那地方这几年让你和李成整的也差不多了,这两年再好好抓它两三个项目,经济再往上促它一促,多滋润的日子,对了,还不影响将来进步”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就说你接的这个社保局,是个副县级单位,虽说给了你个正县级,可人人都知道那是个烂摊子,不好收拾呀”
“别的不说了,就说眼下,已经出了两个事儿了吧,一个局长一个副主任,听说检察院和纪委还在查呢,后面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事儿呢,甭管和你有没有关系,将来组织部考察的时候,能不考虑这一段?我听说你们的大局长和书记都悔得不行,为这两人的事儿,都快恼死了”
孙志鹏一言不发地听着,时而抿一口杯中的白酒,奇怪的是,今天再品“撂倒大麯”倒不觉得有多冲了。
“就说你的这个社保局吧”宋守忠仍然自顾自地说着“办的事都是好事,都是给老百姓解难的好事,可好事它得要钱来办不是。就说我北山的欠费,它是咋来的呀,那是让你们给逼出来的。”宋守忠被烟给呛了一下,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孙志鹏连忙给他递上茶水,宋守忠接过去,“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下去,缓了缓接着说道,“都说我北山县经济条件好,可是谁知道我的苦衷。以前北山穷的时候,靠着市里头的救济过日子,没有工业,全靠我那八万亩兔子都不拉屎的山坡地,今天旱了,明天涝了的,县里财政一分钱的积累都没有,老百姓生个病,救个急啥的我拿不出一分钱,让人家堵在办公室门口骂,你说,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怪也只能怪咱自己,谁让咱一定要当这个官呢,如果咱是个小老百姓,哪能有这烦恼”
说到这,宋守忠又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大口“有时候想想吧,也怨不得别人,怪都怪自己太争强好胜了”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本来咱俩县都戴了一顶贫困县的帽子,那时候日子多好过呀。市里的任务下是下,我完成呢没人夸我,完不成呢也没人骂我,贫困县嘛,人家都能理解,搞得好了还有人照顾个项目、多分点救济啥的,也没有这个单位那个部门找你赞助,变着法的收钱。现在想想,还是你小子和李成两个聪明,把个穷帽子戴在头就是不丢,其实你们日子过的比大地主还滋润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
“现在仔细想想,我当时就他妈太傻了,看看养牛赚了点钱,日子刚有点好过,就他妈慌急慌忙主动把个穷帽子给扔了,倒他妈便宜了界边县的赵老财了,就是跟你们县挨着和你差不多一块提起来的那个赵富财。那家伙把个帽子戴着,跟你们一样,占着三省交界的天时地利人和,哪年不挣的锅满盆满,就这那小子还天天到市里哭穷,今天捞个项目,明天要点资金,有利可图的好事都让这老小子给搂去了,现在想想,我他妈肠子都悔青了”
“县里经济起来了,烦心事也就多了。就说这市里吧,我穷的时候他装看不见,从来也不点我也不骂我,现在有钱了他倒变了,每次到市里开会,大会小会点的跟三孙子似的,不是训就是骂,跟个小媳妇一样天天给整的灰头土脸,上交任务是一年一增,财政税收恨不能给提光拿净,鞭打快牛啊,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呀,有时候真想躺倒不干了,还把穷帽子要回来再戴上,说真的当个穷光蛋也挺舒服的”
“不光是财政,这市里的好多部门看到我日子好过了,也都一窝蜂的来了,以前我穷的时候,他们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现在可倒好了,什么文化局、教育局、卫生局、民政局,对了还有你们社保局,谁谁都来撸上一把,来了还都不能得罪,得罪不起呀”
他又喝了一口酒“我也不是跟你较劲,你也别生气,就说你刚来的这个社保局吧。你说你搞社会统筹,咱没意见,因为那是国家定的政策,咱得大力支持,可是你得把一碗水端平喽才行啊!前几年,咱县办企业不多,退休的人少,统筹负担也最轻,你叫咱多交点没啥,你可以查查,咱北山县哪一年可都是贡献单位,对咱来说,这算个啥呀,毛毛雨呀。可是你不能老盯着咱哪,S市又不是咱一个县,有七个呢。以前这个,这个养老保险统筹费是按咱县里企业职工的缴费工资来定的,我全县大大小小十家企业全部算上,一年提取的社会保险统筹全部加起来才六百八十万,可是,你前年把统筹提取办法改了,不按职工缴费工资提取,改成按企业生产总值提取统筹费,这能受得了吗,好家伙我的任务一下子翻了一番还多。这也没啥,不就是再多交几百万块钱,咱给,咱也知道统筹这个事儿是好事,有钱的多交点没钱的少交点,相互救济呗,可是你不能年年翻哪,今年我全县光一个养老保险统筹就要我一千三百六十万,这不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吗?敢情谁的效益好谁就该倒霉,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早知道,咱把企业给办黄喽。你别不吭声,喝酒!”说着,端起酒杯朝着孙志鹏的酒杯碰了一下。
“你也是县里面出来的,当一个县领导有多难,你也知道。用钱的地方多呀,都说我富,我花钱的地方也多呀。你知道我的果汁加工厂吧,以前咱傻,光知道把果子榨成汁,卖半成品给人家,人家给个仨核桃俩枣的还以为自己赚了多大便宜呢。可是去年我到果汇果汁公司参观,算是把我给震了。敢情我卖给人家的半成品在人家那里才是最初级的产品,也是最便宜的东西。人家再往深里一加工,那家伙价格就翻了好几倍,多高的附加值,难怪人家天天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人家那才叫财大气粗呢。”
“今年我狠了狠心,豁出去了,好不容易给人家谈下来,跟人家合作在我这里建一个年产五万吨的果汁加工厂,我也得挣大钱,总不能老是给人家打工,可人家一张嘴提出来基础设施、加工设备全部由我来投资,人家出技术出流动资金负责管理,光这两块我就得拿出六千多万。我把全部家底翻遍也只能倒腾出来四千万,找市里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说这公平吗,要钱的时候他来了,都是我该给的,让他拿钱了让我自己想办法,我拿什么想办法,我总不能把我二十六万人都卖了换成钱吧”
“还有你,兄弟,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要养全市万把退休工人,我知道你难,你放心,他张广泰在台上时老子不尿他,要钱老子不给,现在是你兄弟在这当家,哥哥一定会支持你的。不过,你得容我缓缓,哥哥现在是集中一切力量要把这果汁加工厂建成,等厂子一开工,那钞票哗哗的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绝不会赖你的账,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不知不觉中,满腹心事的宋守忠喝多了。
“兄弟,哥哥得嘱咐你几句,我知道你是个干事的人,不过,市里可不同于县里,市里是个大城市,也是一大盘棋,你走哪一步可都得想好喽,得看看和人家冲突不冲突,凡事一定要三思而行,计划周密。还有,有事千万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哥哥一定帮你”醉眼朦胧的宋守忠望着孙志鹏嘱咐再三。
孙志鹏搀扶着宋守忠回到市政府招待所,把宋守忠交待给他的司机后回家了。
宋守忠说的没错,如今社会现实就是这样,不光是S市,整个中国的省市县乡都是一样,快马加鞭,鞭打快牛,能干的上面天天追着你要成绩要效益,谁当领导都把个GDP当成个紧箍咒,天天念给下面的小官们听,逼得下面不顾实际,不考虑成本,到处谈合作,找项目,为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GDP有大的变化,能让GDP的增幅跟上全国的步伐。更重要的原因,GDP的变化又直接影响着大家的位子和帽子,曾经苦拼苦打好不容易争来的位子,戴上的帽子,有谁会舍得轻易丢弃呢,没有办法,多少年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逝者如斯,天下概莫能外。这种情形又岂是一个两个宋守忠能改变得了的,大家不过都是凡夫俗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