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慨叹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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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寄人篱下

魏施在车上掏出衣兜,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尽是百元红钞,当下重新又放还上衣口袋。

待回到家里,但见碎碟破碗散落一地,桌歪椅斜,横倒两旁。周天胜站在厅中兀自骂道:“死东西,要你滚不滚,偏偏跟老子过不去,去找你那不管嫌的嘎巴子呀!在老子屋里还啰里八嗦,滚蛋,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周秀芳靠坐在阳台门边的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正在施工的起重机,不知她是在看着如斯上上下下的起重作业,还是看着自己这般坎坷艰难的生活命运。

魏施见到这副光景,知道是又触了周天胜的火气,当下也不开劝,以他的脾气,越劝只会越来劲儿。他径自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残渣碎片。

扫帚拨动着零乱的杂渣,发出碎碎的响声。原本分崩离析的碎片又被魏施强行聚拢在一起,等待着新的命运安排,只不过再非是那橱柜,而是垃圾桶这轮回归宿。

周天胜拿起手机,仍未解气道:“明天是周末,我正好打电话让他们都过来,你们哪里好哪里去,看他们哪家愿意收留你们,反正别和老子作对就行。”言罢逐一拨打几个女儿的电话,语气像是首长在下达指令,轮番替周秀芳与魏施母子寻找新的收容所。

当魏施仍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周秀芳便将他抱到了这个家里,冬去春来一晃二十年。时光就在这种生活中一逝而过,周秀芳固有‘我家本该我住’的想法,魏施却有过租房的念头,只不过得相应承担每月多产生的费用,权衡二者之下,也便将这念头又再放下。虽然起初并不好受,但好在人是一种适应力强的动物,一旦习惯成自然,也就安于现状无所谓了。

看今天周天胜这模样,也许这一次租房打算得付诸实际行动了,魏施心下暗自盘算着各城区的房价,周天胜打完电话,跨过躺在地上的废物碎渣,径自上床睡觉,只剩下茫然望着远处的周秀芳和正在处理收尾善后工作的魏施。

打扫完毕,见周秀芳亦起身上了床,魏施洗漱就绪,也早早休息。迷糊间,忽见到自己身处法院,审判长正襟危坐庭中,魏国平坐在被告席上,转头瞧向原告座位,竟是魏矢。他望着审判长,张嘴说着什么,魏施一个字都未能听见,待要侧耳细听。蓦地发现自己置身崇山峻岭之中,四下更无一人,遍地荒芜怪石嶙峋杂草丛生,魏施独自向前走着,一连行了两个小时,似又回到刚出发的原处,转来绕去周围尽是相同物事,只急得他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天空乌云翻滚,一道闪电划破密云,惊雷轰然炸响,将魏施打了个震颤。

一晚就如此这般在梦里兜兜转转,不明其意。

启门、闭门声,人语声,拖椅**等各类动作声音融合一体,灌入魏施耳内,他爬身起床。几缕阳光洒进室内,窗外略过一群晨飞的家鸽,生机盎然。浑令他无法与今日的大审判联想到一起,何处何从这问题对魏施来说只是一张床的事。家这个名词早在若干年前周秀芳抱自己出走那天已经不存在了。

周天胜铜铃般的双眼下挂着铁青阴沉神色,他一人独坐沙发,望着除周秀芳外的三个女儿,眼角却连身旁的董玉芙亦欠奉招呼的空闲。

周秀玉等三人坐在周天胜的左下手,周秀芳一人坐在右边,低头瞧着自己裤角的一处线头。董玉芙起身去橱柜摆碗,她听周秀玉说昨晚吵闹,想必是又牺牲不少无辜碟碗性命,今早从家里拿些过来补充。

周天胜两眼一翻道:“老子是下决心不想让她再住了的,你们看她那样,见了就令人心烦——”

周秀梅劝道:“住得蛮好的说什么走呢?这些年都过来了,平时的摩擦在所难免,一人少说一句不就行啦。”

周秀玉作势怨周秀芳:“你也是的,这水电、煤气爸爸都出了,这难道不比在外面租房子住强吗?你有什么非同他每次争论不可,老人家年纪大了,昨天说的今天就忘了,万一吵吵弄得血压还冲了的。你再千万别发火——”后一句是转头冲周天胜说的。

周秀华乘势道:“是的撒,有个什么气的。爸爸,你看她不住这儿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人都是这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那张嘴的毛病,其他的都还好,又可怜又可嫌。你不要他们住这,却又能住哪里,现在外面房子又贵,几个吃饭钱都租了房子还怎么生活?”

董玉芙从厨房里出来,与魏施一同坐在桌旁。

周天胜哼了一声,道:“你们晓得个屁,哪个说要出去租房,你们随便一家腾点地方就不能住啦!在老子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现在换你们每家去试一试,住了之后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的。”

周秀梅道:“不是腾位置的问题,我们几个住得都远,不方便,这————”后面的话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停住了。

周天胜瞧着她问道:“不方便怎么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哪里远,住黄陂都方便!”

周秀华解释道:“交通不方便是指来往时间长,我们四个都不在你身旁,万一你有个三长…三病两痛的,不能及时把你送去医院,就很麻烦。”她原准备说三长两短,话到嘴边顿觉得不合适,遂改成三病两痛。

周天胜一摆手道:“不相干,我有事绝对不靠你们,指望你们几个我还能活到八十三?不用多说废话,先去秀玉家里住,一个人家里住一个月,你们每人家先各住三个月再说。”

周秀玉正待开口,周秀芳冷冷道:“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就是怕我撞见你的好事。”

在场众人都听得莫名其妙不明其言之际,周天胜却厉声道:“妈的贱人,你说什么?老子养你这么大,又让你住了这么久,是让你在这里同老子放狗屁么?滚——现在就给老子滚!!”

他中气之足,声音洪亮,一个‘滚’字在原本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震荡,激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周天胜话语刚落,便伸手来拉周秀芳,推推搡搡。

周秀芳使劲一挣,朝周秀玉等人道:“他与那个陈婆婆最近这几年联系频繁,别人好几次晚上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他手机关机早,人家就只有往家里打,都是我接的,支支吾吾说什么牌友。两个人在外面被我看见好几次,我都是懒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玩个情况弄个相好很正常,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是惯例,还真是叫家常便饭。你要我走就直接讲实际情况,不要扯些别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这么大年纪连这事都做了,还敢做不敢当??”她不在乎地豁出去了,最后一句便是冲着周天胜说的。

周天胜恼羞成怒,铜铃双睛仿似要喷出火来,他一把抢过靠在阳台门旁的木制晾衣棍,一边朝周秀芳击去,一边恨恨地道:“放你娘的狗屁,死皮赖脸地缠在这里却还跟老子胡编乱造,放你娘的臭狗屁,你这么说你老子,看今天打不打死你————”

本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此刻恶言相加,棍棒招呼。

众人见状纷纷阻拦相劝,地上靠着沙发的一箱无辜袋装牛奶被蹋踩得水溅液流,白花花的牛奶淌了满厅,又刻印上各人的足迹,一片狼藉。

周秀芳哭喊道:“打吧!尽情地打!说出你的丑事,你就杀我灭口,对了,朝这里打,狠狠打,还骂那些个没良心的女婿,那是因为有你这好岳丈!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呀——”她的声音听来不知为何有些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周天胜怒不可遏,失去理智般挥舞着晾衣棍往周秀芳的头上落去,口中不停骂着:“真贱人,老子就只当没养过的,打死你,打死你!!!”

董玉芙冲前一手抢住棍子,一手护着周秀芳,喝道:“放她娘的屁,她娘是谁呀!!你这苕老头子发神经了,真将闺女打死了,看我不找你拼命———”

周秀玉等人此时分头合作,两人各拉周天胜的一只手,另一人与董玉芙一起夺过晾衣棍,扔到了阳台外。

周秀梅扯住周天胜的胳膊,转移他注意道:“发这么大的火干嘛?消消气,你不是说看中了一款新手机吗?今天正好都在这里,待会一起陪你去逛逛。”

周秀华道:“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芳芳也是的,爸爸和牌友说说话,出去玩玩,也是正常事。就算吃个饭,约个会也没有什么,你们说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冲众人打着眼色,最后望见董玉芙正瞧着自己,便即转望回周天胜。

董玉芙检视着周秀芳被打的地方,冷哼道:“苕老头子下手也忒狠,我是懒得管你的事,但你总不能为这就将女人不得了吧!芳芳本就有病,为这才下的岗,这房子我也有份,不是你全说了算。自己闺女能下这般狠手,别人就是打条家养的狗也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不会实打。真是苍天瞎眼,让我跟了你。”

周秀玉冲董玉芙打个眼色,扶周天胜坐下,安抚道:“这下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算了。一家人的日子还是照样继续得过,你高兴就和牌友去玩玩,不高兴时约别人出去溜达一圈。我们都没有意见。今天这事就到这啦!下午我们陪你出去逛逛,换个手机再买两套新衣服,年纪大了要少动气,血压升高可不是小事。”

周天胜坐在沙发上歇息没有出声,待众人帮周秀芳擦药治伤,又扯些闲话,将近中午。董玉芙下了些面条,凑顿便饭吃了。一行人陪周天胜出门逛街,董玉芙看不过去,自行回家。周秀芳本不想去,周秀玉三人好歹拉上了她。各自出门,剩下魏施留守,独自打扫卫生,一场闹剧方才作罢。

清理完毕,墙上钟面已是时针指三,分针与其成九十度直角,不知不觉,一日时光过去大半。此刻才留意手机兀自在尽忠职守地鸣响震动,竟有三个未接来电,且都是李霁菲的号码,另附一条短信:

‘你在干嘛?为什么不接电话??’

魏施搔头犯愁,该如何解释,偏偏自己又不愿骗她,怕是小说电影编剧再怎么奇思妙想,亦虚构不出这仅此一家的现实生活。魏施苦笑地摇了摇头,将手机放往一边,径自翻找课件,为讲师竞选备战。现实如此,他唯有靠自己早日出人头地,方能脱离苦海。

一阵秋风袭过,带来丝丝凉意。身着长衫外套的魏施不禁感慨,大自然是如此之奇妙,为何会分出春夏秋冬这四季,而不是三季或五季,这已成事实的现象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早习以为常。但他偶尔会产生一探究竟的古怪想法,连自己对这心理也琢磨不透。

“我说话你没有听见么?看着我———”李霁菲的声音传入魏施耳内。

待魏施迎上她的目光,伊人这才续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昨天你到哪儿去了?去干嘛??”

魏施被她一阵质问弄得有些不舒服,在他印象之中,李霁菲好像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同自己说话,不禁反感道:“我做什么都得向你报告么?才分开几天,就电话不停,短信不断的————”

李霁菲冷冷地道:“这么说魏老师已经感到厌烦了,我知道你贵人事忙,不好意思,你忙的时候我再也不会这般不知情识趣地打搅你啦!!”

“你干嘛这么说,只是没接电话,用得着这样吗?”魏施伸手来拉她胳膊。

“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李霁菲退后一步,让魏施抓了个空。

魏施心中闪过一丝没来由的厌烦,他昨天还在为家事纠葛,今天却在这里同这女孩理不完、缠不清,当下冷然道:“当然是你不对,不然别人哪会围在身边,又教游泳,又送电影票的,人家倒也殷勤得很!”

李霁菲解释道:“也就是那天离司时他给我的两张票,我都同你解释过了,咱俩去看的电影,你现在却来翻旧事说,我们没有什么,那只是同事间的互相关心。”

魏施鼻孔里哼出一声,道:“是啊!同事关心,人家游泳的时候手都关心到你的胳膊和大腿了,当真有够关心的——”

李霁菲盯着魏施,道:“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不准你这么说我的好朋友。”

魏施哂道:“哦?这刻又变成好朋友了?你的称呼改得也真快,不过我觉得你的好朋友也真是不少,可凑得上一桌麻将了,让我坐你上家,你坐我下手,让殷勤小子坐你下家,你原来的那什么男朋友,嗯,阿封,就坐我上手。我们四个正好凑一桌,他打给我,我再打出给你,由你接着打至下面,大家你吃我碰,嘿嘿,多么热闹————”

李霁菲一字一句地道:“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不许这么说我身边的人。不管你怎么看,无论你如何想,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魏施用力抓住李霁菲的两只手臂,沉声道:“怎么?你连这牌局都分配安排好了,我难道连说都不能说么?只可惜了那两个被你蒙在鼓里的二百五,还只当你是什么乖巧可爱的人。怎么?我有说错吗?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们出去,每日三餐我有哪顿怠慢了你的,你可知我是什么家境,我有向你抱怨过什么吗?你可曾考虑过这背后我的艰辛?你像个大小姐一样让人伺候服侍着,看得见旁人的辛酸难处么?是的,我喜欢你,愿意付出这所有一切,但是你就是这般回馈我的————”

李霁菲挣开魏施双手,道:“我当然知道你的难处,在一起这么些日子,我怎么看不出来,更感觉到你对我的好,明白你存钱不容易。现在的我相比以前上大学的我,完全是两个人。以前的李霁菲根本不会去在意身边的人花多少钱,在我身处的环境中,不需要我去为这事而操心。和你在一起,我吃什么买什么都会先衡量一番,为你考虑,不想你为我多花钱。但我没有想到你心底竟然是这么看我的,既然我令你感到如此委屈和不甘,我们还是算了吧!谢谢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再见————”

李霁菲讲罢便调头而去,魏施没想到她说走便走,他一个愣神后马上箭步冲前,右手紧紧拽住李霁菲左胳膊。李霁菲倔强地挣扎着,一时亦甩脱不开,但也不肯放弃。两人便在大街上这般拉拉扯扯,引得行人径相观看这扯拉的木偶剧。

过了二十来分钟,魏施终归怕弄痛她,不敢太使劲,稍一松手,李霁菲用力一挣而脱,头也不回地向前行去。魏施迈出一步,心中犹豫追是不追,即便追到又能如何,再上演一场拉扯秀?

思量之间李霁菲愈去愈远,最终混入人群,消失在魏施的视线里。

第二天来到公司,髙征见到魏施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还以为是签单未成,笑着宽慰道:“得得失失不必太执著记挂,是你的总也跑不掉。”

她这句无心之言此刻在魏施听来大有深意,这一句俗语版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说的不正好是他自己眼下患得患失的心境么?

髙征的声音继续传入魏施耳中:“今天我们要去武昌的文化大学招聘,这一次可得好好地显显本事能耐,造造声势。如果情况理想,说不定一举便能赢过吕苗团队。你去准备准备,早会结束,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