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阳已出门叫了两部黄包车,与归云一起扶雁飞上了前一辆,自己坐到后一辆,报了目的地,催促车夫快行而去。
归云却希望黄包车能跑得慢一些,时间拖得久一些。她多想挽回雁飞的念头,让她回心转意跟她回家。
转过一条条马路,一条条弄堂。雁飞疾声促车夫绕近路走。
路能有多远?不过那么点路,走过繁华,就是荒凉萧瑟的北区。归云曾住过那边,也曾想,那个地方是地狱,吞噬了包括她亲身父亲在内的许多中国人的命。
如今,也是地狱。
中国人其实都不能真正接近那里,隔着铁轨,他们都站在南边,他们都静默,他们都闭着唇流泪,还准备了纸铂香烛,在南边升腾起袅袅的青烟。
那端的十字架是模糊的,因为这里的人的眼都因泪而模糊,整个天都是模糊的,红日也变得稀淡。
归云和卓阳扶下雁飞。他们看见了人群里的蒙娜,这里只有蒙娜的金发明亮。蒙娜看到他们,走了过来,她端着相机,她先说:“我没有拍。”她又说,“上帝不会允许这样的暴行。”她再说,“你们不要去看,很惨。”
雁飞挣开归云和卓阳,推开蒙娜。她的声音疏离而冷淡:“我要看。”
她走过去,拨开人群。
她记得一个俊美的少年,傲然地站在一室阳光下,他说:“我叫向抒磊。”
她也记得那个俊美的少年,曾经在除夕下抱紧过她,他说:“我一定要将那群鬼东西全部杀掉!”
她记得她送过一把水果刀给这个少年,“我见你看了这把刀好久,我想这把小刀随身带着削生梨会很方便。”她把小刀塞在他的手里,拳着他的手指头要他握紧。
她对这个少年说:“向抒磊,我喜欢你。”
他说过:“上海不是我的故乡。”
她说:“我只能待在上海,我爹用命把我送来这里,我不走。”
他沉默,他逃离,他远走,他再次出现。
最后的最后,他永远留在上海。
他还说:“还了你我的今世,也弥补不了你这辈子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