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一上午的绝命狂奔,摊开手掌,将那张名帖收好。
去过战地的人,知道那种恐惧蔓生,涕泗纵横的绝境。
“谁同我去南站?”
门被大力撞开,金发蒙娜冲了进来。她手里甩着报纸,海洋般的眼里是惊骇和恐惧。
卓阳冲过去抢来看,是今日的《朝报》。
“昨日日军轰炸我市南火车站,轰炸当时,约有三四百老弱妇孺候车。因战火封锁,死伤情况不明,我市医疗救护队将在今晨突破火线出发援救,但一直无法接近现场——”
蒙娜说:“听说现在已经开始救援了。”
卓阳一把放下报纸,“走!我去。”
秦编辑扯住卓阳,“你才刚回来,哪里有体力?”
卓阳已发足随蒙娜跑了出去,他只得摇头,且听得二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响起,“突突突”的,在上海的傍晚震出不安。
这一天的卓阳,体力充沛得他都不自知。人被顶在关节上,不得不上,每个人都是被迫地。
蒙娜说:“你看上去很累。”
卓阳摆弄相机,零部件摔坏了,他在检修。确定还是能拍照的,心里一松。
“不累。”
心中的念想只有南站。
人行道两旁的树木,一棵一棵,飞快地消逝。
终于近了,眼前荒凉的断壁残垣一座一座横亘过来。车被横七竖八倒下来的砖墙堵了去路,那两辆急救车也停在废墟中间,不能再近一步。
有急救队的人正极力抢救伤员,也在安顿逝者。他们和时间赛跑,挽救生命,还要防备可能有的空袭。
声声的哀鸣和呻吟!
车里的人走出来,立刻就进了人间地狱,怔在当场。
从断壁残垣的间隙里望去,入眼的是寸落的尸体,伏在地上、零落的,衣衫不整,支离破碎。
没有头的人,断了手足的人,内脏流满地的人。一个伏着另一个,是在死亡时的互相依靠,又有孤零零挨在一旁的,至死都没有找到依靠。
蒙娜被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冲入胸膛,弯腰一阵狂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