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要捏着鼻子叫这名儿。
这里终年潮湿,散发腐败气味的小窝棚,是把几根毛竹用火烘弯成弓形,插入泥地里当作架子,盖上芦席搭成的。这种窝棚没有窗,挂个草帘当门,只能弓着背进进出出,屋子里面除了睡觉的铺盖便没有别的东西了。
但总算也是个落脚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无暇学习新派的,生存是更大的压力。男人们大多去码头做扛包工,或是人力车夫,都要卖力气的活儿。女人们也必须有活儿干,胆子大手又巧的编织草鞋,挂了满身,去南京路附近的人多的地方售卖;只安于住家方圆内的便聚集在某一处石库门弄堂口,拿着针线给人缝缝补补,做“缝穷婆”。
世道虽然艰难,但有一席安身地,能平静度日,他们就能意足。
上海滩上,也有人没有安身地。
是孱弱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他们只有石库门弄堂转弯拐角处能收容。用捡来的竹竿和麻绳搭一个小小的担架,腾空搁在那些能避雨的檐廊下,乞讨些破棉袄旧棉絮铺在上头,也能当作一个避身的小小的天地。
小云的“小天地”是这大上海中千千万万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中的一个。她的“小天地”搭在四马路会乐里一个有转弯角的弄堂口。这个地方人烟稀少,是小雁找了很久,认定是个很妥帖的地方才安置了小云的。
睡在这“小天地”里的小云正发烧,身上裹着旧的棉衣,破的棉被,满身都是棉絮,但又处处漏风,在这水露似的清晨,冻得抖霍霍。小小的脸颊红彤彤,嘴唇青紫紫,几乎开裂。
她并没有睡实,紧紧皱着眉头,恍然之间度过几个噩梦,只无力地喃喃呼唤着“小雁,小雁”。
小雁这时候正在会乐里的一个石库门的天井里升煤炉,通天的烟,熏得自己直打喷嚏。
她在给这石库门的唐倌人熬菜粥。在火旺的煤球炉上放上小铜锅,注了水,把青菜、塌菜、鸡毛菜的碎丁子与大米一起放在锅内煮。唐倌人喜欢在菜粥里加个蛋,才来四天的小雁就记得在粥将沸之时敲个鸡蛋进去,用筷子往粥里划两下,心里却盘算怎么把这锅子可口且内容丰富的菜粥盘剥一点给小云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