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凤鸣跟着那日本人没多久就染上了鸦片,日复一日的,把嗓子熏坏了。九月里,那日本人突然撵她出门,竟把小别墅也卖了,携了全部家当搬到旁地去住。
“筱凤鸣无处可去,又被烟瘾扯着,竟去做了暗娼。前些日子,她在四马路的鸦片馆付不出帐,被堂倌打了一顿。唉——他们真对一个女子下得去那样的手!她自己不知怎么还够力气跑回虹口,倒在旧时的邻居家门口。
“就是那邻居差了人找了我去,幸亏他们晓得她是庆禧班出去的,不然——”庆姑讲一阵,哽住,眼圈泛红,“可就没个收尸殓葬的人了。”
杜班主不住抽着烟斗,一路听完,问:“现在可下葬了?”
“我千求万求那邻居帮忙找人把她的尸首抬去西宝兴路,现下还在停尸房放着。”庆姑说,轻轻拭泪。
杜班主放下烟斗,说:“还是要赶快入土为安,我们必须得料理一下这事。”
庆姑叹气:“当年好好的一个角儿——唉——”
只得怜卿多薄命!
展风抢着说:“爹,我也去帮忙。”
杜班主点了点头,嘱归云归凤好好看家,便由庆姑带着匆忙赶往西宝兴路。
雨下个没完。
归云想着筱凤鸣,那眉尖眼角的风情还历历在目,她走入那黑色三菱小汽车中,那就像一个黑洞,再也出不来。忽然黑色小汽车变成白色的,白底红梅旗袍的身影,转过头来,是圈盘着一圈麻花辫的美丽女子,脸颊渐渐稚嫩起来,转成了那蓬松的脏兮兮的衣冠下一张倔强的可怜兮兮的小脸,左眼底下有那颗小小的泪痣。
一激灵,猛醒过来,心口“扑通扑通”狂跳。
她按着心口,略略听到二胡的弦音,就披上褂子起身下楼。
客堂间里,杜班主坐在门槛旁,手里掌着弓弦,拉的正是一曲《十八相送》。
似断非断,寂寥寥的,如泣如诉。
她一直听说杜班主是此中高手,能一弓子连拉五个音,来了那么些年倒一直未曾见他单独拉过二胡,如今动了弦,却是神情哀哀地祭着筱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