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茉莉花!茉莉花!
缝隙已到了尽头,在窄得不能再窄之处,天地却陡然宽阔起来。
缝隙之外,竟然是一个小岛。小岛方圆不过三公里,四面被山峰所困,竟似一个山谷。
一弯清流,一抹斜阳,一间木屋。
屋顶炊烟袅袅,像一双母亲温柔的手,又像情人嘴唇边的甜蜜微笑。男人的神色便如这炊烟一般温柔、甜蜜。
小小的木屋前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中茉莉花枝条扁长,花开一簇簇,小而芳香。
一个黑发绵长的女人正站在一蓬茉莉之前。
女人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漂亮,她显得太过丰腴了,嘴唇也太厚了,看上去又仿佛太娇小了,总之,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但是,她的那一双眼睛,却是温柔又善良,仿佛带着一种温度。
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每一个男人都依恋的味道,每一个天涯浪子最渴望的“家”的味道。
似乎只要有她,就等于是有一个家永远地存在。
黑发绵长的女人很安静,安静得像一株小小的茉莉花。
她的微笑似有若无,“你回来啦?”语气轻而温柔,仿佛男人正是清晨出去,今晚归来的良人。
男人的洒脱,风流,倜傥,在这个女人面前形同虚设。当他遇到这个女人,他的微笑便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的天真。
小木屋很温馨。
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储物室。
厨房很小,但却很干净。一张洗得发白的杨桃木桌上,摆着一碟氽小鱼,一碟炖西施舌,一碟从菜园摘来的炒青椒,两碗白饭,两双筷子。
男人吃得津津有味。
女人螓首低垂,眉眼含笑,她的鬓边斜插了一朵小小的茉莉花。
男人偶然一抬头,望了一眼,竟似痴了一般。
那茉莉花……遍园种着的茉莉花,这一次他回来,竟已经有了野火燎原之势。
他忽然道:“这茉莉花畏寒,畏旱,不耐湿涝和碱土,想不到今年却开得如此糜烂。”
女人淡淡一笑,语气中似有花香:“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茉莉不服水土,都不开,今年倒是开得很盛。”
男人也是一笑,笑容里却带着说不尽的憎怨之意。
女人低头,似并没有发现,过了好一会儿,又道:“这风中的茉莉花,倒常常让人想起从前的日子。”
男人忽然露出讥诮的笑意,道:“可是,你已经老了,从前是回不了的。”
女人笑容温良,语气平淡,道:“你说得对。”
男人忽然将筷子一拍,便腾地从屋子冲了出去,停在了开得最繁华的那一株茉莉花前,双手一探,竟生生地把一株茉莉花连根都拔了起来。
女人仍是淡淡地笑,眼睛里藏着一缕怜悯的温柔。
男人修长得似蓝田玉般的手指沾了泥土,右手食指上渗出了一痕血珠。
血珠嫣红,如蔷薇花色。
女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了一盆清水,牵着男人的手,慢慢地拨尽了尘泥,在血痕处,再涂上一点清凉的绿药膏。
男人像孩子一般委屈。
女人淡淡一笑,柔声道:“吃饭吧,起风了,菜都凉了。”
那一株茉莉花被弃于葡萄藤下,小白花开得正欢,但根已拔起,离枯萎便不远了吧。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香美丽满枝压,又香又白人人夸,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午夜,月色清凉。
女人独倚葡萄藤下,眉眼间神色却不是一贯的温良平淡。她的眼角似有泪珠沁出。
她的手尖处捻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
遥远的村庄,溪流边,那个腼腆的少年用一双羞涩的手递过来的一束茉莉花。
那个少年的眼睛是那么的热情,似乎总有火焰在燃烧。
少年,烟雨锁江南。
女人抬头,居然在那白而芬香的茉莉花丛旁见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出现,却偏偏出现了的男人。
男人很像当年的那一个英俊少年,但现在这个人的丹凤眼里却蓄满了空寂、痛楚、萧廖。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眼睛渐渐地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那一段腼腆而又羞涩的岁月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男人俯身,捻起一朵又小又香的茉莉花,轻轻地递了过来,缓缓地唤:“鲤儿,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