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青梅递上的那些煮酒的器具,取了刚进门时从路边采的几抹冷菊,骆舫游先将菊花搁在水里煮得烂熟,熄了火,再将一壶清酒置于沸水之中。很快,他的菊酒便成了。
将桌上诸多的酒杯摆成一条线,骆舫游手中的酒壶顺着线一气倒过来。壶空了,酒杯却已满满当当。
他笑呵呵地招呼着在场的诸多歌妓舞姬:“来尝尝我煮的酒,不是我自夸。虽说这彩娱院是个卖酒卖笑的地方,笑——我是比不上你们笑得好看,酒——我酿的可比这里的酒强得多。改明儿,若我在你们对面开家酒楼,说不定这卖酒的生意全都被我抢了去,你们就只能卖笑喽!”
漂亮的女人们陆续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个个赞不绝口。桌上只余下两杯,骆舫游递了一杯给那个自始至终处于呆滞状态的临老九,“尝上一尝吧!”
他接过酒,囫囵入腹。喝得太快,尚未来得及细品便没了,然口舌残留的菊香酒醇仍挥之不去,沁人心脾——跟从前一样好滋味,跟他从前煮过的每种酒一样勾起临老九肚子里的酒虫。
虽说不想见到骆舫游这个人,但他倒是颇想念他煮的酒,别人永远煮不出的绝佳滋味。
跟他这个人一样,让人总是摸不透。
但这依然不能取代临老九不想见到骆舫游这个人的恶劣心情。
“你怎么又跟了来?”
“还要吗?”骆舫游也不答他,径自煮了壶酒,细心地倒了一杯放在他手边。
接了酒,临老九可不会就此作罢,“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要再跟着来了,咱们船归船,水归水,你跑你的营生,我做我的码头,各不相干。”
骆舫游也不答话,只是不断地往他空了的杯中斟着酒,笑嘻嘻地瞅着他,满脸客套,“再来一杯吧!”
临老九说得嘴有点渴了,一连饮了数杯,方才接着说下去:“你这样追着我有什么意思,我不会遵照我老爹老娘的意思,更不会随你回老家,咱俩这样干耗着,纯粹是浪费时日。你我年纪都大了,禁不起这样的蹉跎——你说,是这个理吧?”
“是是是。”丝毫不与他争辩,骆舫游一路应着,再无他话,只是手不停地斟着酒,很快壶里的酒便去了大半。
说得正起劲的临老九没留意手中的杯不曾空过,只顾一路说来一路喝,“这几年你生意做得不错,我码头管得也挺好。我们俩这样各干各的,活得都挺滋润。你为何就是不肯放下你的坚持呢?我说你……”
他迎头质问他,撞上的却是一张堆砌着笑容的脸庞,“同是用鲜花煮的酒,这菊酒比之上回的百花酒如何?”
“比之百花酒滋味更显清淡,品起来倒有几分儒雅之气。”他怎么同他谈起酒来了?临老九一锁眉头继续绕回正题上去,“我到底要怎么跟你说,你才肯放下你的宏愿,不再追着我满天下地跑?你说说!你倒是说说!只要你开出条件,我临一水定会义无返顾地去做。你说啊——”
骆舫游晃荡晃荡手中的酒壶,转过脸来对他说:“还剩最后一杯酒,不喝了吗?”
他握着杯的手不自觉地伸上前去,不喝?干吗不喝?每回见着他就这么点得益,不喝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是酒照喝,话照说。
“这样吧!你我见也见过了,你若问我那个问题,答案还是同从前一样,我断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明日若你不离开菊城,不要紧,我走好了,咱们后会无期、他日不见,总之是老死不相往来,今生不再相见,进了地府即便奈何桥上碰见了都别跟我打招呼。反正我是铁了心跟你无所纠缠,你可听明……”
他话未说完,却一头栽在了桌面上,惊得一班歌妓舞姬乱作一团,临守身却见怪不怪地双臂抱怀杵在一旁俯视着可怜巴巴的自家主子——又中招了吧!
每回九爷初见骆家大爷都是这番下场,贪杯误事、贪杯误事——九爷怎么就学不乖呢?
怪只怪骆家大爷的煮酒功夫甚是了得,烦透了这个人的九爷对他煮的酒却毫无抵抗力,结果每次都是以被放倒的局面收场。
几锭金子驱散了满屋子的女人,骆舫游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扶临老九上床歇息。眼见着他眉眼下的深黑浓紫,猜想他定是好几日不曾安睡过了。
他以为躲到这彩娱院,他便不会找来了?
他也太小看他的脸皮了。
望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临一水,骆舫游自言自语道:“你说船归船、水归水,可——船跟水怎么可能分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