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看得出这三年他画技停滞,甚至不复从前?
是了,小到他的衣服穿了丝,大到他从春宵楼叫美人进空竹轩,哪件事小厮不跟她打小报告?哪件事她不知道?他名义上是她的夫君,却更像是受她监控的囚徒。
“听说南边有位倾城倾国的佳人,叫……柳嘉子,说是才艺双收、德貌兼备,我已派人接了去,不久就能送到空竹轩了。”
一提起美人,骆鸢飞就来劲,挑眉问道:“果真是绝色?天下之大,传闻大多不可尽信——喝茶吗?我让小权特地带过来的——是六安瓜片,已过了一遍,这二遭水泡出来的味不错。”
“不喝了,喝多了茶,晚上难以入眠。”一个人躺在清冷的床榻上已经需要辗转反侧,再喝了茶,这分明是折腾自己。
嫁进来三年,从傍晚起她再不喝茶——他根本不知她的习惯。
还有,她不爱看他的美人图,自然不喜欢他将美人图当礼物送给她,这小小一件事,做了三年夫妻他仍不记得。
轻叹了口气,丝竹认命了,“她若称不上绝色,我再帮你去寻去找,终归会给你找回个天下第一的美人。”
她当真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他又不是冷血,虽不喜欢她时时处处管着他,盯着他,也不喜欢她身为他的夫人却帮他四处寻访美人,可她的付出他也不是全然不领情。
他刚想说点什么,丝竹却拿起梳妆台上那件刚开始雕刻的竹床继续做了起来,模子已经刻了出来,先修床腿。
她静默地坐着雕刻竹床的模样让他想起他们初初见面的时候,她穿着蓝布褂子摆弄竹子的神情比她敛着一脸假笑跟商家讨生意的模样好看多了。
先前娶她的时候只想到要她为自己挑担子,现在望着她,他的心里竟多了几分别样情怀,看来他种下的这株苦瓜,若是砍不得,唯有细细品味了。
“丝竹,我……想搬回来住。”
刻刀一划,戳出手上一道血口。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印在竹子刻成的床板上,沁出一片红。
骆鸢飞慌忙抽出布条,想帮她包扎伤口,却被她轻松避了过去,她不习惯他的碰触,虽说他是她的夫君。
手指一阵阵揪着痛,她却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你说,你以后每晚都回房住?”
“这本就是我的卧房,从前苦于作画,无心理会家里大小俗事。如今白日作画,晚上回府,我觉得挺好,你觉着呢?”
“好!我让小势这就去空竹轩把你的衣衫铺盖搬回来。”怕他反悔似的,丝竹放下那刚开始刻的竹床,这就要招呼人把他的全副家当拉回房里。
“这倒也不用,那里放些东西用起来顺手,至于家里……东西都有,连铺盖都省了。”骆鸢飞瞄过床上的鸳鸯被,惹得丝竹红了脸,他反倒大笑起来,“成亲三年了,你到现在还会脸红?”
虽说为人妇已有三年,可她根本与新媳妇没两样。她叫了小势来安排骆鸢飞日后的衣食,这一忙,他倒被晾在了一旁。
索性踱到后园,瞧瞧那一园春景。
这哪是他熟悉的园子?花花草草大多不见了,园子倒是拾掇得很整齐,一排排种着他叫不出名的菜来,绿莹莹的一片,看上去还颇有气势。
他三年不曾光顾这后园,怎么就大变样了?家里不过是娶进门一个会省钱会赚钱的三媳妇,加上一个灰衣农人出身的二媳妇,园子里引以为豪的大片珍惜花草就成了桌上的菜肴?
“这……这种的都是什么?”
“中间的是青菜、萝卜,那边是荠菜、水芹,尽头那一排排是谷子、高粱,爬藤的是豇豆、丝瓜,还有些地里冒出来的辣椒、南瓜——都说骆三爷是骆府里唯一的青衫,怎么连这些都不识得?”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屁孩?居然顶撞起他来,眯起眼望去,哟!这不是丝竹刚认的儿子,他六小叔的亲生子,他堂弟——骆修竹嘛!
回想起酒宴上众人笑他“不行”的情景,骆鸢飞气就不打一处来,“丝竹认你做儿子,我可没认你,你见着我可别乱喊。”
修竹斜着眼看他,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有亲爹,不用你做我爹。”那表情仿佛在说,就算你抱着我的大腿想当我爹,我还瞧你不上呢!
“敢情你是没有亲娘,才认了丝竹做娘,是吧?”骆鸢飞揣测。虽然外面都传闻六小婶不在了,可那位白衣出身,身份不明的六小婶究竟去了哪里,也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都笑六小叔没用,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莫不是六小婶早就死了吧?
“我爹说我若是认了别人做娘亲,我亲娘一定会杀回青庐。可我亲娘说她不能陪在我身边,执意要我认个娘亲,说这样才有人疼我爱我。所以我认娘亲,却用不着认爹。”
修竹像念咒语似的嘟囔了半天,只换来骆鸢飞对六小婶的好奇更胜几分,“那你亲娘到底在哪儿呢?”
四下望望,见无人在旁,修竹放心地凑到骆鸢飞的耳边低声告诉他:“我亲娘说要有人问她在哪里就告诉他两个字……”
且竖着耳朵听下去——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