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领命而去,江鶦又坐了一会儿,觉着到了不得不走的时辰,终于站起来。佛瞻寺的长廊上一片昏暗,江鶦跨出来时隐约意识到什么,但退回去已不可能,心里不知该怎么面对,索性抬起头,直直朝来人望去,迟疑半晌,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我听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江寄水向屋里一望,“玉书睡了?”
“嗯。”
“一切都很平安,你放心。”
“嗯。”江鶦低下头去,不看他的眼睛,要面对的不是他,而是整个现实,“江琮……也很好,您放心。”
“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江鶦摇摇头,黯然地别开眼去,“父亲……连父亲也没有办法救他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这沉默令人难以忍受,江鶦抬起眼,却发现江寄水没有看她,记忆中继父一直有着鹰一样犀利的眼,温文平静却能穿透一切,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也有混浊暗淡的时刻,良久,江寄水淡淡一笑。
“生死有命,我能为他做的还不如你多。回去吧。路上小心。”
江鶦颤抖了一下,有泫然欲泣的感觉,她不知道冥冥中究竟是什么一手铸成了敌对的结果,可笑的是利用和背叛后,他们却还能这样温柔真诚地关心对方。
“父亲……”
“说吧,我听着呢。”
江鶦鼓起勇气,“明晚元宵节,我能不能带玉书下山?江琮也很想他……就一个晚上。”请求出口后她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轻轻的颤动,一下子担心起来,害怕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江寄水只是凝视着她,浅淡一笑,“好,明天下午我让人护送他回去。”
江鶦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只能告辞。
江寄水拉开毛氅的系带,褪下来给她披上,“风很大,别着凉了。”动作如此平静轻柔。
江鶦抚着毛氅边沿,低头转身走开,按在胸前那只手微微发抖,心里忽然变得一片空茫,夜空中的星子前所未有的黯淡,她一步步走出父亲的视线,清楚地感到他一直望着自己,目光不曾移开。
最初凝结的仇恨早已瓦解,不知剩下了什么。可是仇恨铺就的道路却还在延续,她走了太远,已经无法回头。
回到王府,江琮还没有醒,江鶦轻轻在他旁边伏下,撩起一绺散开的长发缠绕于指间,看它像个被捆缚住的不安分的精灵,稍微一松就迫不及待地逃开。正纠缠得上瘾,忽然看见江琮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个淡不可见的微笑,眼睫无力地颤动几下,掀了开来。
“是梦见我了,还是早就醒了在装睡?”江鶦也笑了。
“都不是……你拉得我头皮好痒。”
“已经是元宵节了,很快街上就会变得热闹起来。”江鶦搀着他坐起来,拉开毛氅一同裹住两人,“你想不想去看?”
江琮微微阖了眼,闻言勉力睁开,“想啊……我多久没出门了?”
“是够久的。”江鶦拿自己脸颊贴着他的脸,一样冰凉,她刚从外面回来,可是江琮已经在被子里捂了几天,体温丝毫不见升高,“我刚去看过玉书了,他很好,父亲答应让他明天回来和我们一起过。”
“你累吗,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江琮转过眼来望着她,那些触摸不到的憔悴, 此刻都清晰映在瞳仁里。
江鶦想摇头说不,疲倦却冲破了伪装,“是啊,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