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睁大了眼睛朝苏诘看去,突然觉得她的面目和无数人的重叠了起来,她闭上眼甩去这些杂念,心底忽而明朗,忽而又阴暗更甚以往。
“少辜要我告诉你,他答应过你的事一定记得,你可别再处处忤逆江琮了,这五侯府是个牢笼,而他是掌管钥匙的那个人,你得顺着他的意才能离开。”
“别担心我,我知道要怎么做。”江鶦抬起头来,对苏诘微微一笑,“你呢,荀令会放你走吗?”
“五侯府虽然厉害,只是还不至于困住我苏诘。”苏诘成竹在胸,嫣然一笑,“少辜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鶦姑娘,日后若需要我帮忙,去清晏城外的花神湖,湖心一只朱漆画舫便是我的船。”
那天后江琮就不曾来过,而江鶦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他们用彼此的固执对阵,谁也不肯先低下头来。
就这样度过了许多难以入眠的夜晚。那些夜里江鶦常常突然惊醒过来,拥被静坐片刻,然后披衣起身,来到窗下发怔。她梦中那片灿烂的阳光,总是被眼前的玲珑月色取代,虽然同样璀璨生辉,却只能让人觉得怅然。蟾月较之于炽阳永远只是虚幻的代称,镜中花水中月,纵然圆满之至也都是虚假,何况如今月还未圆,而牡丹早已经残败,天地间只剩寂寥。江鶦抬头将目光放到尽处也只能看到院墙,那院墙之外的世界,是已经破碎后被风逐渐吹散开去的梦境。
你若真像风一样,谁又能抓得住你,“真正的自由……”江鶦轻念着苏诘那番话,心中忽然起了奇怪的念头。她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区区几步。
这间屋子起在崖边,出门走不了数尺便是断崖。江鶦站在边缘,看着自己的足尖,以及足尖外墨黑的万丈深渊,思绪一阵惘然,没有喜怒也没有哀惧,整个胸膛,整个身躯都像被掏空了一样无措。她逐渐被一个执念支配:也许只要再向前迈出一点点,便能逃离这个牢笼,甚至这个尘世,坠入轮回。江鶦轻轻抬起右脚虚晃一下,笑意在唇边无声绽放。
可是你答应过,你要回来陪我过生辰,我也不会对你失信。
抬起的脚慢慢放下,落回原地。相差不过分毫却是生死之隔。江鶦轻叹一声,正要转身回屋,冷不防被人用力一扯摔在地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那人却紧紧地抱住了她,而且全身都压了上来,江鶦大吃一惊,本能地就要一掌击去,耳畔却传来低低碎泣。江鶦愣住了,那只手悬在半空,无论如何再也打不下去。
“你怎么能发这种傻,我知道你恨我,我让你走!我让你走就是了!”江琮一张脸埋在江鶦胸前发出呜咽的喊声。
江鶦完全惊呆了。记忆之中,哪怕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也不曾这样放肆地哭喊过。
江琮死死抱着怀中仍然温暖的身体,如经历了一场大病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抖,他断然没想到她能决绝如斯。那细微恬淡的一举一动所带给他的恐惧早已不是言语能够形容。他险些惊叫狂喊,只因为惧怕她失足摔落而生生掐住就要冲出喉咙的声音。许多天了,直到亲自面对可能再也无法挽回的生死永隔,他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在这场战役中溃不成军。
江鶦心境忽然奇迹般地平和下来,连她都惊异于自己的冷静,“你要……放我走?你肯放我回清晏?你真的愿意让我走?”江鶦冷淡的声音慢慢有了温度,有了一丝颤音,只是这曙光来得太快,沉沉黑夜笼罩的时间又太过漫长,让人半信半疑,深怕绝望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