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锷仲锷,叫得真是甜蜜,听的人心都融化了。极少女人能这么亲密地叫他。之璐觉得窒息。前两分钟前她还觉得那半截电话线是她遇到的最恐怖的事物,可现在她才知道,这个女人的声音才是最有杀伤力的,疼得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子。他从来都不缺女人暖床,就像邓牧华说的,她这一离任,不知道多少女人都会倒贴过去。唯一安慰的,是叶仲锷没有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而那边也沉默着。仿佛是隔了天长地久,之璐终于开口:“是我。”又怕他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忙忙解释,“是我,钟之璐。我问你一点事情。”
叶仲锷仿佛没有情绪,声音不见波澜:“我在听。”
“家里的钥匙,你那里还有一套吧?现在还在不在?”之璐说。婚是离了,这栋房子的钥匙他也带走了其中的一套。
叶仲锷停了停,“应该在。”
“没有丢?也没被人拿走?”
叶仲锷短促地笑了一声,很平淡,谁都不可能听出什么别样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把家里的东西乱扔?”
“不是这个意思。”之璐有口难辩,艰难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钥匙还在不在你那里。”
“够了,钟之璐,你半夜三更打电话就是问我这个?”叶仲锷不复平淡的音调,厉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之璐张张嘴正要说话,那个娇弱的女声又说了一句:“原来是她”。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心如死灰。自己为什么要让他帮忙?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帮忙呢?说到底,这些事情也都是她的问题。他的事情向来都多得数不清,更重要的,他身边还躺着别的女人。已经落了下风,再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毫无意义了吧。
她挂了电话。黑夜中感觉杨里推推她,惶恐地开口:“之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叶大哥我们现在有危险?”
之璐唯有抱紧她,说:“我们不会有危险的。”压制着极度的恐惧,摸索着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放在茶几上。两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等待未知的命运。
渐渐地,雨下到兴头上,雷电也少起来。身体可以不动,思路却远了。想起了最初。
那次采访结束后,她以为自己跟他就不会有什么关系了。一个是在金融界光芒四射,前景无可限量的青年才俊;一个是还在艰难读研究生的女学生,青涩得好像刚刚成型的小南瓜。相差悬殊的两个人,所以她认为,那篇报道写完后,他们就没有任何交集了。彼时她对他是真的没半点想法,只是单纯地欣赏这个男人,哪里能想到后来嫁给他然后又离婚?人生之诡秘,也在于此。
可不久后他却打电话来,申明要看看她写的报道,之璐只好给他送过去。在他那宽阔的办公室里,他拿着那份薄薄的校报看了很久。他之前接受过的采访并不少,因为按照他的说法,建立基业打江山的时候,一定的曝光率对事业有百利而无一害。结婚后这几年,他淡下来,事业大起来的时候,也不需要这些了。
所以之璐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那份最名不见经传的校报那么久,她忐忑地想,自己写错了什么?八开的报纸,他的访谈占据了二分之一的版面。客观纪实,很是四平八稳,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动。报纸上印了一张黑白的图片,相当英俊的年轻人,穿着深色西装,脸微侧,下颌扬起,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睛里蓄满微笑,浑身上下都流露出那份不多不少的潇洒和自信。
其实他动起来比静止的照片好看多了。静止起来,不过是个英俊的男人而已;动起来的时候,就是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看着自己的照片,问她:“这张照片,是你选的?”
之璐摇头,诧异他怎么会想到了这里,肯定地回答道:“怎么会是我呢,是校报的组版编辑选的。”
他的眉毛往下一压,说:“写得不错,我请你吃饭,如何?”
之璐稍微一怔,为了这么篇报道请她吃饭,太小题大做。她摇摇头想拒绝,他又说:“今天是不行了。过几天怎么样?我给你打电话?”
结果那顿饭一拖就是两个星期。她那时在食堂吃饭,接到他的电话一时都没想起来是谁。见面时他说真是对不起,然后就自作主张地再请她吃饭作补偿。
之璐当时真是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比他还抱歉,连连摇头,重重地摇头说:“叶先生,真的没什么啊,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忘记这事了。”
不知怎的,叶仲锷神色不豫地看她一眼,“你已经忘记了?”
之璐说:“是啊。我看,下次吃饭也没太大的必要吧。无功不受禄,就算有功也不能随便受禄的。这顿饭已经让我很不好意思了,谢谢你。”
叶仲锷放下刀叉,凝视她的眼睛,说:“这顿饭让你不愉快?”
完全不是这样。那顿饭他们吃得相当愉快,他谈吐不俗,两人有不少的共同话题,钟之璐是单纯了一点,但是她看书多,知识面的广博得让对面的叶仲锷吃惊,政治,哲学,文学,科学上能聊得很好,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堪称完美。
后来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他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劝她:“之璐,你的性格,不适合做记者,你应该留在学校里专心做学问,你会有真正的成就。毕业之后直接念博士,在留校做老师教授,我养你就可以了,你乖乖念书吧。”
她当即瞪圆了眼睛,强烈反对。
他听了,叹了口气,之后都没再提过类似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