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好几天,我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把她藏好的东西拿了出来看了。鲁警官,就是你手上那份。我妈妈不会懂上面写了什么,但是,我懂一些,我知道它牵涉重大,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这份文件怎么会到了我妈妈手里,我想了好几天,终于问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你知道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什么吗?她说是什么都不要紧,跟我没关系,让我放心读书,还让我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依然不能放心,连续好几个晚上,我逃了晚自习去跟踪她。她去了很偏僻的地方,把一些东西给了一个坐在车子里的人。车牌号也被遮住了,我不知道。最后一次,我远远地看到车上有人下来,握住了我妈妈的手。天很黑,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我回家之后,问我妈她每天都去见的人是谁,她对我跟踪她很生气,她一辈子都没骂过我,可那天骂了我一顿。最后她说,之璐姐和叶大哥帮过我们那么大的忙,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就是那件事情的第二天,她就被人害了。
“我下自习后,回到家发现屋子里一团糟,到处都是被人翻找过的痕迹。我知道凶手在找东西,去床板里翻了翻,那份文件还在,就把它藏起来,然后把屋子整理成原状。然后我才去公用电话给之璐姐打电话。
“我想了很久,我妈妈见的那个人是谁啊,又想那辆车,那车和一般的车子不太一样,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最后终于想起,我想起之璐姐有一次来学校看我,就是坐过那车离开的。我想,那车子里的男人,是不是叶大哥?可是我没见过他,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我想见见他,哪怕是有张照片也好,确认我妈见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他。
“之璐姐整夜整夜地失眠,可是,我也睡不着,我睡着就做噩梦。那些晚上,之璐姐听到的声音,其实是我弄出来的。我以为能在房间里找到结婚照和相册,可是花了很长时间,就是一张照片都没找到,于是我还是不知道我妈妈见的那个人是谁。后来,之璐姐说,除非她出事,叶大哥才会回来看她。我就想,她怎么才能出事?
“那个下雨的晚上,并没有外人进来,电话线也是我剪断的。是的,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没办法,我别的办法都没有了。我想要见见叶大哥,我一定要见到他。
“果然之璐姐给他打了电话,他就来了。他一进门,我就知道。我妈妈去见的那个人,的确是他。”说到这里,杨里貌似平静的面孔终于起了一丝波纹,嘴角抽动着,声音未到喉咙已经湮灭。
之璐的模样并不比她好,只觉得眼前模糊。
“你不会看错?”鲁建中看着二人,沉沉地问。
“没有错,”杨里把头埋在手心许久,又抬起来,声音苍凉,“我妈妈见到的那个人,我虽然没看清楚样子,可是他的侧影我记得很牢;下雨的那个晚上停电,也很黑,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他。那个轮廓,身高,动作,跟我妈妈见的那个人,一点差别都没有……是他。
“我考虑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办。之璐姐说被人跟踪威胁,其实我也是。我妈妈去世后一个星期,我下晚自习后,有个男人总在我放学路上等我,跟我要那份文件,他还说,你想跟你妈妈一样地死?我就知道他是杀我妈妈的凶手了,我咬了他一口,他把我带到小巷子里,准备杀我。这时候,有几个带枪的人救了我,那个凶手放开我吓得跑掉了,那几个人然后嘱咐我,不能把事情说出去,谁都不要告诉。
“那份文件那么重要,只有可能是安业集团的人最关心。我一个人想啊想啊,越想越觉得叶大哥跟我妈妈的案子有关系。我想问问叶大哥怎么回事,又怕得厉害。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我怎么有机会去问他?我也不能告诉之璐姐,我知道她是好人,而她是真的对我好,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深深的关切,她嫉恶如仇,对我们的遭遇感同身受。有时候我都想,在这样的社会里,她怎么活下来的?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到像她这样善良和正直的人了,可我还是不敢告诉她。一旦事件牵扯到叶大哥,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帮我。下雨的那个晚上,我发现,他们看对方的眼神让我想起我爸爸妈妈……他们的感情很深,这跟离婚不离婚,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个月,为了得到真相,我想过很多办法,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之璐姐。我把那份文件一部分用匿名信的方式,寄给了鲁叔叔。虽然渺茫,我还是希望警察能找到凶手。”
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目光空洞地凝视前方,半晌后说:“爸爸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人世间的趋炎附势我看得清清楚楚。人人都热爱富贵和权势,蔑视无权无势的人。我跟妈妈寒寒缩缩地登门求人,把头垂到地面上去,希望他们能给我爸爸一个交代和说法……你们想象不到那是个什么样子,可人家给我们冷眼,把我们拒之门外,不但如此,暗地还使人设计,陷害我们。
“我终于知道权力和富贵后面藏着什么,是一个人的尊严,甚至是一个人的生命啊。我努力学习,努力上进,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要出人头地,让我们母女这辈子都不要再被人踩在脚底下。我想好了一切,等到我大学毕业,还有四年,我就可以大学毕业了。可我妈妈,没等到那一天。”
这席话说完,屋子里有过短暂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