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是个很八卦的人,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给人做媒;但是八卦的人往往也比较敏锐,我带回去了一些照片,她坐在我病床上看着照片,没来由地开始感慨:“小简,你的男朋友不错啊,林诩也是真漂亮。他们熟不熟?”
“他们关系还可以吧,普通朋友吧。”
“如果我是你啊,”表姐说,“就会小心看紧杜越远。林诩实在太漂亮,我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是男生?真是让人不放心。”
以前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我想了想,然后失笑,“表姐你担心什么呢。这两个人我还不知道?我相信他们。”
表姐起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那番谈话我很快也就忘记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寝室的时候,却听到了对我人生最重要的一番谈话。真的是最重要的,连个之一都不用。
我足足坐了三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加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在学校里步行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寝室门口。那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大家都去上自习或者在寝室上网,走廊人很少。大学寝室门的隔音效果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好”来形容,只要竖起耳朵细听,就可以听到宿舍里传来的说话声。
我放下左手的行李箱和右手行李包,因为手长期保持一个状态不变,手指硬得像木头。我哆哆嗦嗦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正准备插入锁孔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急切的谈话声。
我记得那时杜越远声音很激烈,像是谁在他嗓子眼放了一把火,以前从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任何话。他咬牙切齿地说:“林诩,林诩,你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我快让你逼疯了你知道吗?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我忍不下去了,文简快回来了,我没办法再面对她,我没办法再骗下去,我不是奥斯卡影帝,我没法再演下去。她迟早会发现问题。”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林诩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你不能伤害文简。”
“我知道文简很好,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面对她啊,”杜越远的声音凄苦,低低地说,“我今天来找你,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推给文简?”
下面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清楚了。我站在门外,大脑嗡嗡作响,好像千百只蜜蜂在脑子里飞来飞去。我伸手挥了挥,那种声音反而演变得更加剧烈。不对劲,一定有哪里错了,肯定是我的耳朵。我手也没有抖,一送,钥匙毫无缝隙地插进了锁孔;一扭,清脆的弹子弹跳声响起;一推,门无声地滑开。耳朵也许会骗人,但是眼睛只是忠实的记录者,它不会骗人,是不是?
林诩背靠衣柜,双手亦撑在身后的衣柜上;杜越远把她圈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两个人唇舌交缠,如果我没看错,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因为我太累出现的幻觉,那么,他们,正在接吻。
我手脚全麻地站在门口,大脑生了锈不肯运作,浑身上下都僵硬得好像一截木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杜越远和林诩在接吻。他们拥抱,接吻,亲密无间。
想死。我想去死。
我能动弹的时候,他们也恰好发现了我。两个人扭头看着我,瞬间呆若木鸡。
林诩反应最快,她猛然一把推开杜越远,朝我走过来,边走边急急地跟我说:“文简,文简,不是那么回事……这是误会……”
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消。林诩皮肤白皙,脸上从来没有半点血色,有时候看上去接近透明,可是现在她的脸色却微微发红,在那么激烈的接吻后,她的脸终于生动起来。
我低着头把行李搬进屋子,把从家乡里带来的特产都拿出来,堆在桌子上,因为带了很多,电脑键盘都埋住了。这堆东西,每一样特产都是给他们带的,我自己什么都没带。我记得出门的时候表姐还笑话我,嫁出去的女儿了啊,你对自己都没那么好啊。
我看着他们,虐待自己一样狠狠咬着唇,嘴里又腥又热,然后我感觉滚烫的液体东西顺着我的唇角流了下来。那一刻我什么都想过了,我想骂人,可是我压根就不知道怎么骂;我想冲过去给他们俩一人一巴掌,可是我却动不了。失去奶奶的那种痛苦回来了,我痛不欲生,我只想去死。最爱的男人,最亲密的朋友,一眨眼的工夫,统统背弃了你,把你当作抹布一样用完就扔在了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前不久表姐说的那番话在我脑子磁带似的回放,我那时还说,我信任他们。此刻,这句话变成了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我自己的脸上。
杜越远朝我走过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看着我的眼睛,冷静地说:“文简,你脸色很差,先坐下,我们再谈。”
说着他作势欲拉我的手,我想到他的手刚刚抱过林诩,终于彻底崩溃。我一辈子没有跟人打过架,但那时真想狠狠地甩他几个巴掌。我的手都扬了起来,举在空中,蓄势待发。
他看到了,没有躲,甚至还靠过来一点,让我可以打得到他。可我那么不争气,依然跟以前一样,很没出息地一下子心软了;哪怕这样,我还是不想打他。
可是我受不了,我要发泄。我还是打下去了,打在我自己的脸上。我使尽了全部的力气狠狠打下去,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手和脸同时热辣辣地疼痛起来。
林诩的声音不对劲,说话断断续续的:“文、文简……你这是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