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花雨·第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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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事萦回——第六届“花与梦”大赛亚军顾萦茴(1)

往事萦回

——第六届“花与梦”大赛亚军顾萦茴

文/顾萦茴

如何开篇呢?

要写自己的经历,实在比虚构一段别人的人生更为艰难。

想起逝去的二十多年,蓦然脑海中跳出半阙宋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二零零一年除夕,窗外爆竹震天,欢天喜地迎新年。

而我却一个人蜷在灯火通明的房间,捂住耳朵失声痛哭。

全世界都在欢庆,唯独我一人失落,一人孤独,一人撕心裂肺。

那年的冬天,我失去最爱的亲人——妈妈。

六年前,同样的一个冬天,癌魔已经夺走了我的爸爸,那时候虽然也伤心,虽然也痛苦,但并不曾似如此的揪心刻骨,只因身边还有她。出殡回来我们俩共蜷在一个被窝,紧紧地相依相偎,那种温暖永远都令我记忆犹新。

而今,她也离我而去,从此以后,无人再与我相依。

那一年的岁末,作为此生最荒凉的时刻在记忆中定格。

记忆深处,同时也总有一幅温暖的画面:全家五口团团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桔黄色的灯光倒映在泡饭里,收音机里传来侬软的评弹吴语。

我出生在一个江南水乡的小康之家,身为家中的独生女,自小有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四个大人像星星围绕着月亮般把我呵护。奇怪,那个时候的我居然并不曾觉得有多么知足,

自十岁起开始看第一本言情小说,是琼瑶的《在水一方》,喜欢上那种如梦如雾的情感,淡淡忧郁的文风。从此以后,读诗念词也偏爱那种伤情悲秋的文字。最初的作家梦也便是在那时便开始酝酿。

那时的我并不知足,总觉得现实生活不够自由,诸多拘束,天为什么每天都要黑?花为什么开了就要谢?人为什么不能活到天长地久?特别是到了青春时期,暗暗地渴望着像书里一样邂逅一段浪漫的真情。

也曾经试过暗恋,刹费心思,自我折磨。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亲人的健康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总以为身在一个五口之家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初二那年偶尔听说某个同学原来没有爸爸,只觉得很稀奇,投之以悲悯的目光,为之唏嘘一番。

哪里知道,仅仅两年以后,我也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高一军训,炎炎烈日之下回到家中,累得几乎虚脱,我抱怨着身边的一切,请求爸爸让我请假,可他不准许。他说他最近也总是感到累,不舒服,可还是坚持做该做的事情,而我为什么不能吃苦?

他不舒服——这是一个警讯,可是当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注意。

没多久,就查出了肝癌晚期。

我和妈妈抱在一起痛哭,爷爷奶奶也哭。

但是,所有人流再多的眼泪都不能感动苍天。爸爸还是离我们而去。

爸爸是个英俊的男子,据说年轻时很多人追。每次替我去开家长会,同学们都说他最有风度。

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一向也最依恋于他。

十六七岁的时候,没事仍喜欢赖坐在爸爸的膝盖上,他总是薄嗔道: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撒娇?难道等以后出嫁了也还这样一回家就坐到我腿上吗?

我会犟着嘴回应:当然,就算生了小孩也还是要回来坐你的腿上。

现今常常会想起这一个片段。

爸,如今我已出嫁,也生了小孩,可是,再也没有你的一双膝盖来让我撒娇,让我安坐了。

爸爸离开以后,我与妈妈相依为命。

妈妈是个十分坚韧的女子,也非常能干,有一份好工作,又会炒股,家里的电灯电线也都是她自己动手连接,抵得上一个男人。

她是非常善良宽容的人,就算受了委屈也总是独自吞咽。

之后的六年,我天天跟妈妈一起睡,无话不谈。

我与她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包括自己情窦初开的暗恋都没有隐瞒。妈妈从来不像一般的母亲,听到这种事她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耻笑我,更不会指责我。

和妈妈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甚至萌生了独身主义的念头。觉得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只陪着她也一定不会感到空虚寂寞。

二零零一年夏天是我过得非常惬意的日子。

那时候大专毕业,待业在家,天天早上起来和妈妈一起上街买菜、烧饭,下午吃一盒冰淇淋,在空调里电脑前打游戏打到黄昏,等妈妈从股市回来,吃完晚饭又一起到空调间里抢电脑看电视……

那时候,第一次真切地承认自己幸福。觉得要是一辈子就这样过也很好。

可是,老天爷再一次嫉妒我的幸福。又把病魔加诸于我最最亲爱的人身上。

当妈妈同样被查出癌症晚期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

原以为上天不至于如此残忍,明知我已经没有爸爸,无论如何也会给我留下妈妈。可事实证明,老天确实是不长眼睛的。

但妈妈从头到尾却都很坚强,把自己后事的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给我留下一笔不菲的生活保障。

当她辞世的前二天,她对我说:从此以后,你必须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妈妈与病魔抗争得心力交瘁,终于疲累地停止了呼吸,那一天,我紧紧抱着她尚且柔软的身体,久久地痛哭,久久地不愿放开。

那一刻,为什么不让我疯掉?为什么不让我就此失去所有温馨和悲伤的记忆?为什么不让我也死去?

妈妈和爸爸都是在下午一点左右去世,之间相隔六年,而死忌只相差二天。一个是阴历十二月十二,一个是阴历十二月十四。

这样的巧合,很多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生前恩爱,所以他们即将团聚。

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我最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爷爷和奶奶。

他们晚年丧子丧媳,饱受打击,神智开始迷离,没多久双双出现老年痴呆的前兆。

可是,失去父母之后的我,突然变得异常暴躁而缺乏耐心。

本来我就是一个自小受宠任性霸道的人,人前看上去相当淑女,温柔如水、大方豁达,内在却不折不扣是个“窝里横”。

在家里,我是个相当自私狭隘又冲动蛮横的人。极其容易动怒,一发起脾气就拣最刻薄最狠毒的话说,总是在过后才开始后悔,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可依然不断地重复又重复。

爷爷奶奶的晚景甚是凄凉,而带给他们最多伤害的人偏偏正是原本最受疼爱的那个我。

沧月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自述:“在十七到二十四那一段时间里,我是如此挥霍着心里的那点灼热、疼痛和不甘。不惜以一把双刃剑,自伤三分后再去伤人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