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满朝文武恭请八王爷登基,李翰轩却不肯,坚持等到皇兄的遗腹子出世,看看是男是女,再作打算。
人们惊诧莫名,难道说之前都看错了八王爷。难道他,其实不想做皇帝?
李翰轩当然想,但是他做皇帝的话,皇后只能是桑桑。他拖着桑桑,只要那孩子还有登基的希望,桑桑就不会离开他,她会跟他斗到底。
而他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任何伤痕都能被时间弥补,他相信假以时日,桑桑一定会原谅他——即使他,从未认为自己是错的。
他去桑桑的寝宫找她,桑桑腹中的胎儿还只有六个月大,他像孩子的亲爹一般疼桑桑,傻傻地对孩子说话。桑桑的态度越来越柔和,终于不再赶他走,他就趁机对桑桑多说些话。说他在西州受的那些苦楚,边疆镇守大员那些尖酸势利的眼睛里,怎么放得下一个失势被谪的皇子。
“皇祖母薨逝的时候,他都不许我回来拜祭。”
他敛眉静静地说着,声音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人体会到他的委屈遗憾,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趁机抹黑他的皇兄。
桑桑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向清澈的眼睛里载满了迷茫,没发现他嘴角边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但是也就仅止于此了,他说到未来的时候,桑桑从不开口。桑桑知道这宫闱之中没有谁是纯然干净的,皇帝比李翰轩多的,也就是一个正统的旗号。当年先皇若是先遇到李翰轩的母亲,若是李翰轩作为长子出生,那么一切都将不同。但是她还是无法忘记太后对皇帝做过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而且为李翰轩开脱那样的想法,极度挑战了她从小到大坚信不疑的君臣伦理。
她在自己与自己的争斗中日渐憔悴,一颗心在伦理和感情中摆荡,找不到栖身之处。然而此时宫内宫外已经开始流言满天,李翰轩日日到她寝宫拜访,虽不许人闲嚼舌根,却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
桑桑也听到了那些流言,她还听说李翰轩已经纳了大将军的妹妹入府,下一位是岭南王的女儿。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她还活在李翰轩为她编织的美好梦境中,却不知梦外他已开始架桥铺路,只待她一低头,他便可荣登大宝,安享众人山呼万岁。
而且,还可以落个好名声。
她恨,李翰轩居然骗她,甚至让她担这祸国殃民的祸水名声。
然则这一切,委实不再李翰轩的计算之中。他得到消息说桑桑情绪陡坏,赶到时却再也不得见佳人笑颜。
他手握天下,却独独对一个小女子手足无措。他拿出随侯珠哄桑桑:“桑桑,你看这随侯珠多亮,我怎会是坏人。”
桑桑恨恨道:“八王爷,你以为桑桑还是五岁么?”
是的,初识那年,桑桑五岁。而今十二载年华如白驹过隙,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整个天下。
柒
桑桑再不肯见李翰轩,第二年上巳时,她生下一个男婴,取名天翔。
宫里规矩,皇子皇女不能随母亲生活,李翰轩却执意要桑桑自己带着孩子,怕她失去了生机。
但是桑桑说:“我不要再造一个八王爷,这孩子,还是交给别人带吧。”
李翰轩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口那点伤痛得钻心。桑桑分明是在说,她已如他的母亲一般,整日活在恨中。
他忽然有个预感,也许桑桑,他留不住了。
终于一天上朝时,宫里的大总管鬼鬼祟祟摸到大殿,被他看见,一颗心便抽紧了。
小沈娘娘薨了,桑桑眉梢那只蝶儿,再也不会飞了。
大殿之上,他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只吩咐按皇后之礼准备国丧。
底下有大臣说这不合礼数,他也只是淡淡地说,天翔贵为太子,生母沈氏就是皇后,这礼数,有何不妥。
朝野上下,一时哗然。
退朝后,他终于见到桑桑。她已憔悴得不堪,即使逝去,眼角仍裹着轻愁。
早该知道的,桑桑这般纯洁美好的女子,这污浊的世间怎留得住?
他不发一语,默默回到寝宫,抚着随侯珠辗转了一夜。第二天起身准备上朝时,侍奉盥洗的宫女呼地一声惊叫,手中捧着的铜盆摔在地上,一地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