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苦行僧的生活对行续而言,是和自小以来的富裕环境大不相同。
虽然辛苦,但她相当自得其乐。她向来如此--在别人眼中无论多无趣、多困乏的事件,她总有方法让自己从中获得乐趣。
她是家中惟一的孩子。不,应该这样说,如果她那二个失踪数十年的双生哥哥没回来的话。
从她懂事以来,家中长者就为了她未曾谋面的失踪兄长而郁郁寡欢,终日盼呀念的也是那二个家中长孙的下落。她成了他们眼中的隐形人,原因无他,因为她是无法传承家业的女娃。
刻意的冷落养成了她即使独处也能为自己找到一大堆的事情来让自己不无聊,也能忽略掉自己不受重视的事实。
所以她一直是快乐的,以她自己的方式。
习惯性地抚上鬓颊边的青丝,却老是忘了早在数月之前她便扬刀断去了乌溜头发,出了家……对一名二十来岁的妙龄姑娘来说,真是个大胆的决定呵。
她不由得称赞自己。
她喜欢尝试各种事物,喜欢从其中发觉迥异于淡然生活间的独特感受,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苦行僧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新奇及有趣的。
她顺着白眉师父所言,不断向东而走,太阳升起的地方。
白天化缘、念经文,夜晚便看她行至所处,遇民房便求助民家,遇荒野便露宿,她相当随遇而安。
"小师父,再过去就是猛虎山了,夜晚您还是别往山上去,那有土匪呢。"一名美妇人交给她化缘的食物,也不忘担心地叮咛。
"那边是东边吧?"她谢过妇人后,也回问道。
"是。"
"那无妨,我正要朝东而去。感谢施主,阿弥陀佛。"她倾身微揖,心情是极度喜悦。不知为何原故,行续在上山的路途中并未遇见任何一位匪徒,让她产生些微的失望--她还以为自己能拥有感化匪徒的大好机会呢。
步行数刻之后,行续发现了一间破庙,也是她今晚的安身之处。
"打扰了。"她对着早已破损的佛像笑道。整理好满地杂草,她脱下外褂平铺好,一股脑坐定后,从布包里取出佛经开始做晚课,直到三更才让自己睡下。
五更天左右,宁静的庙外传来微微声响。是树叶互击的声音。
向来浅眠的她撑起身子,一条黑影自窗前快速闪过。
错觉吗?行续披上外褂,走至窗边,回应她的只有夜间鸣叫的昆虫。她才回过身,一只比她脸蛋还要巨大的手掌捂上她的檀口。
掌心混杂着数种味道--有草间的清香、浓烈的老酒味、握剑的汗味及……血腥味!
行续定下心来,眼光向上飘移。她看到了一只熊。一只巨大的黑熊!
"小尼姑!不要叫!"石炎官没有发现她探索的眼光,却千篇一律叫肉票不要开口。
原来不是熊,而是长得像熊的男人。他的脸上有一大半是浓密黑胡。只露出一对霸道又凶恶的眼。
"你受伤了。"她提醒着他。因为他满身的血都擦在她的外褂上。
"闭嘴。"石炎官丢下她,眼光依旧落在破庙外。
"你被追杀?"
石炎官没有回答她,只是咒骂数声,坐在离她十步之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前眼。事实证明不听青魈言,同样是会吃大亏。他就是太过铁齿,仗持着自个的傲人武艺,妄想与成千上万的土匪作战,结果一跳进土匪圈里,乱棍打来,他还不是照样抱头鼠窜、好不狼狈,真是污了他阎王门武判官的威名--可见高超的武艺仍敌不过杂乱无章的拳脚攻击。
他扯开自己的衣物,为自己包扎着伤口。数十道的伤口纵横在他黝黑的肌肉之上,汩汩溢出鲜血,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他体内的毒气正蠢蠢欲动地侵略奇筋八脉,难怪在紧急时刻,他竟然挤不出半丝内力来震散众家土匪们,才落得过街老鼠的下场……
连他这种仅仅身中点滴剧毒就无法使尽全力,更遑论是老大那一身傲骨?
光凭白无常一个妙龄姑娘,能抵挡姓龙捕头的追缉,并护着老大平安吗?
思及此,石炎官不由得开始担心。
行续凝视着行动不便的大黑熊,吃力而笨重地为自己料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