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苏无衣
一
地铁进站时,挟带起一股凉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一张秀气白净的脸。没有什么地方让人惊艳的脸,因为架上一副眼镜,又掩去了几分颜色,却也凭添了一些书卷气。
她拂了拂齐耳的碎发,等在黄线以外,心不在焉地往售票处的楼梯口张望。地铁在她身前缓缓停住,门一开便有几个人从身后越过走进车厢,她却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一个人噼里啪啦奔下楼梯,然后如一阵旋风般刮过她的身旁抢入车厢,又带乱了她的发,她这才急急跨出一大步,而身后车门"喀啦"一声便合拢了,顷刻之间。
忍不住扬起嘴角,心怦怦的跳得有些快,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做这样冒险的事呢,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小紧张,还是没有办法从容。抬眼望了望,那个急急如律令般跑过她身旁的男生,正懒懒地靠在车厢另一侧紧闭的门旁,眯眼打瞌睡。身上是跟她相同的校服。
她走过去,悄悄地站到了他的旁边。
清晨六点半,地铁里还没有多少人,除了坐在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的,车厢里站着的人寥寥可数,显出几分空荡。厢顶灯光很亮,却刺激不了人们的神经,反而让大家犯困的神情一览无余。车厢里安静得只有地铁前进时风的呼啸声冲击着耳膜,她掏出耳机来,塞上。
地铁每到一站停下时,总是会轻微一震。而她也总是跟着车身微微一晃,然后她的手臂就会在同一秒碰触到他的。
一触即收,像受惊的蝶翅一翩,便收拢了。然而心底却如有个精确到万分之一的计量器,记忆下他手臂高于她的温度。然后趁机偷偷打量他。
他总是把校服穿得比别人有味道,也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皮肤黝黑健康,身材精瘦。头发短短刺刺的,脸上总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只有早上这阵子才看得到他迷迷糊糊的表情。而他的侧脸,他的侧脸绝对是罗丹用一把斧子一根线条顺势雕刻出来的杰作,以至于她不管怎么练习,都没有办法准确勾勒。
他总是喜欢把袖子卷两度,露一截手臂,却又喜欢把手插在兜里。
总是赶六点半左右的地铁,进第三节车厢,打十五分钟的瞌睡,然后在目的地的倒数第二站深呼吸三次,让自己清醒。
总是把头靠在门旁扶柱上犯困,地铁进隧道时一震,他的头就会"铛"--叩得老大一声响。就像现在。
而后摸摸头,视线恍惚的在车厢里转一圈后,接着睡。
她忍住笑转回头,在车外陷入一片暗暝时,清楚看到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翘起的嘴角,弯弯的眉眼,心满意足的模样。
耳机里沙沙声作响,是CD机开始运转,清澈的钢琴伴着,温暖倔强的女声在念一段旁白:
50万加仑的水,42公斤的体重,88个琴键,24分钟的车程,33转的LP,一个任性的我,一个离开的你。
她静静的聆听,这个女子唱她恋情的心伤,她有心酸却无共鸣。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有一次这样的任性,只要像这样偷偷地站在他身旁,因为他不自知,便不会离开。而她也因此而满足了,就是这样吧,对于生活,她只要能拥有一些细节的美好,便可以隐忍,像一切都是安然无恙。
二
"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放你的血,再拆了你一身贱骨头呐咿呀喂……"
"哇!我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得起谁来拆哇!"
"那不如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等考卷无声黑白,你再回来?"
"罢罢罢,我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哎哎……过往的君子……"
于役刚踏进教室,就听见一屋子鬼叫,他的袖子一下被人扯住,一张挤眉弄眼作欲哭无泪状的脸下一秒就凑到他的眼前,伴着一声怪调:"……听我言呐~~~~"
他失笑,残留的瞌睡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一张手把那张脸叉回去,随意应道:"我又不是君子,找我说什么?"
"此言差矣!"另一张脸倏然冒出,神情戏谑,"《诗经》有云: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于役呀于役,你不但是君子,还有个老婆等了你几千年啦,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他口拙懒得跟这两兄弟缠闹,这两人怕是因为月考临近,压力过大以至羊癫间歇性发作,他只笑叱一声,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拉开座位,将书包搁到桌上,长腿一屈坐下,又觉得束缚,便将一条腿伸直到走道中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向前看,一片伏案苦读的身影。他们的校服一致,姿势相同,微微驼着的背,如出一辙的低眉肃穆。
这是所谓的好学生们,衣着朴素,言辞恳切,却无人上心。
英语老师走进来,今天早上是英语辅导,看来他打算用来讲解昨天考完的试卷。一片哀鸿遍野声中,英语课代表穿梭在走道间分发试卷。
他低头忙着摆弄自己的钢笔,昨天就觉得有些怪怪的了,今天果然出问题,明明还有墨水,却怎么都划不出墨迹来。他找到笔尖与笔身的衔接处,使力一扭,墨水霎时涌出来流了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