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他是那么竭力想讨好母亲,是那么渴求地凝望她果决的背影,那种心情,后来回想仍是不可思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变得冰冷起来的呢?大概是那次生病未能出席颁奖典礼而被母亲遗弃在家之后吧。病好以后,愈加沉默了,对母亲的脚步声也不那么敏感了。仍是一个人去上小提琴课,在司机的目送下走进补习班的大门,然后折出来,到附近的儿童公园坐上一两个小时。偶尔会拉小提琴给鸽子听,或是长时间地仰望漠然的蓝天。更多的时候,会爬上滑梯,站在围墙上,大声喊一句“我要飞”。那样,那样自由的鸽子,那样,那样蔚蓝的天空,看得眼睛都模糊了,心也隐隐抽痛。
阳奉阴违的日子结束于父亲那边的人找上门来,先前都是按照母亲的命令拒绝与他们交谈,可那天,在学校门口见到那辆已很熟悉的黑色轿车,他一言不发就拉开了车门。对母亲已经失望的心没有产生对“那边”的好感,却终于明了母亲这样对待他的原因。就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想为那个女人牵动任何情绪了。唯一的一次,是在出国前夕,打扫房子时整理出许多油画,那个女人望着油画时难言的表情,深深地触动他的心。他这才惊觉,所谓的无动于衷,其实是自欺欺人。
“她死了,他也死了,那我算什么呢……”断断续续、无意识地喃着,竟把心里最大的彷徨也说了出来。许绍羽静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眼前的女人:“你不是一直很恨他,一直想报复他吗?现在他死了,你呢,你在哪里呢?”
女人没有回答,垂头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她有了动作。许绍羽只觉得旁边的床铺微微一沉,手肘触及温热柔软的物体。她在他耳边轻轻问:“知道我是谁吗?”
“莫咏。”许绍羽道,不由自主地偎近身边的热源。鼻间尽是薄荷的气味,他轻轻叹息。
上班的时候,莫咏一直心神不宁,格外不喜欢有人近身,因为那总让她忆起昨晚萦绕身畔的另一个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她无法为许绍羽的举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会好过些,她当时确实也这么做了,但过后却无法忽视那种感觉。他就像小心呵护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温柔得让她想哭。
第三次算错账后,莫咏发狠地决定,回去后就找许绍羽问个明白,如果他装傻她也装傻,如果他说是开玩笑就踹他一脚,如果、如果……她心一跳,不敢再如果下去,摇头甩开这一问题。
虽说是下了决心,莫咏仍是在楼道上转了几圈才敲响了对面的门。没有反应,她又加重了力度。仍是毫无动静,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连忙把泪拭去,她记起许绍羽没有锁门的习惯。试探着转动门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莫咏探头望去,客厅空无一人,卧室的门却是半掩着的。她推开卧室门,看到躺在床上的许绍羽。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柔了,慢慢移到床前。
许绍羽的被子没有盖好,头发也略显凌乱,微蹙着眉。与平日总是一副温温表情的他相比,睡着的许绍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稚气。莫咏歪着头看他,唇边不由浮起笑花。过了好一会,她才看出许绍羽的脸色潮红得不正常。伸手探了探,手心传来的温度吓了她一跳。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翻出退烧药,半哄半骗地喂烧得迷迷糊糊的许绍羽吃药,又拧了条手巾搭在他额头。
晚上,莫咏一直待在许绍羽房里,时不时换条毛巾,测测体温,至破晓的时候,温度终于降下了,她才放了心。饥饿感涌上来,她看了眼沉睡中的许绍羽,略为踌躇,还是放弃了离开去买早餐的念头。她从许绍羽的厨房里搜刮出一盒泡面和一些米,先用泡面犒劳了自己,然后系上围裙煮起粥来。站在厨房里,莫咏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为家人之外的人洗手做羹汤,而且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粥快煮好时,许绍羽醒了,虽然仍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他拉住她,要她留下,那一瞬莫咏似乎看到了一个害怕寂寞的小男孩。她听着许绍羽梦呓般的话语,顿生一抹沉重的无力感。要我做什么呢,她垂眸看着这个男子。早就知道许绍羽心里有片阴暗的角落,也早知他与他母亲之间有心结,可一直没有兴趣去探知。因为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扯,还因为,她无法感受到别人生命中的悲伤。当一个人在她面前啜泣时,她能够做的,也只有静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