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钴蓝色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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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枫

(十)

木狄回来了,看到正在走思的哲远,说:“久等了。”

哲远被吓了一跳,刚刚回过神来。“呵呵,没有没有。你开门吧。我进去练一会儿琴。”

舞蹈教室里终年弥漫着一股原木的味道。像是从中古世纪里那些木质结构的房屋飘散而来,恣意在时间的罅隙,不可捉摸。阴郁的天气更是将这样的味道无限扩大,像一双大手把进来的人环在掌心。

木狄将修长的细腿懒洋洋地搭在落地镜前的横梁上,侧身问哲远:“哲远,你听过一首叫‘类似什么’的歌曲么?”

“什么类似什么?”哲远一时间没有明白。他正在弹卡农练手。

“就是一首歌的名字,我只记得知道它有两个字是‘类似’。”

哲远知道,那是萧亚轩的《类似爱情》。“你听过那首歌?”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也许根本就没有那首歌。我是在梦里听过那个旋律,然后一个男孩儿告诉我说它叫‘类似什么’,我就记住了。看样子,你似乎听过这首歌?真有这么一首歌?”

“有。”

“什么?”

“《类似爱情》。”

“……”

“怎么了?”

“是首情歌啊。名字够矫情的,爱情就得了,还类似一下。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啊?像咱们这样的暧昧关系?哈哈……”

这个笑声反而使舞蹈教室的空气都尴尬地定格住了。空气不再流动,人无法呼吸。哲远和木狄都有些气短。

琴声像一枚鹅卵石抛掷到凝固的空气中,激起层层涟漪。空气缓缓绕行。

哲远弹着这首歌。“是它么?你在梦里听到的。”

“好像……是吧。”

哲远感觉有一句话像粒跳跳糖一样在嘴里蹦来蹦去上蹿下跳,但越是这样他越是紧闭双唇。他怕那几个字蹦出口中后,舞蹈教室的空气不是凝固,而会爆炸。

铃声响起,哲远向木狄道再见。转身离去。

木狄将整个身子压在腿上,没有任何知觉。

(十一)

自从和一孑成为搭档后,木奎果然变得有了工作的动力。两人都对自己的专业十分热爱,工作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讨论建筑设计的点点滴滴。从古希腊建筑谈到古罗马建筑,从哥特时代谈到巴洛克时代,从象征主义的朗香教堂谈到中国新兴的贺兰山房,从逝去的包豪斯风格到如今的蓬皮杜中心……木奎从未发现自己对工作有着极大的热情,也从未发现除了球赛网游和电影外自己还能如此健谈。

几个月下来,一孑和木奎真的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他们共同打造自己的天下,成为办公室里红眼们的焦点。他们熬夜完成上级布置的重要任务,代表公司参加各类活动。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你肯发挥。当你爱上一项事业的时候,连上帝也无法阻挡你的飞黄腾达。

一孑在公司里的出色表现让自己的奶奶爷爷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想着老两口也和别的老人一样早晨去公园锻炼身体,下午乘乘凉,抑或是看着别人杀几盘棋,一孑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与心酸。

时光以一种飞翔的姿态掠过这座城市,偶尔投射的的阴影让人们知道白驹过隙。

渐渐地,木奎对一孑“有了想法”。

是的。他觉得这个朋友可以算的上完美,虽然家境只能说差强人意。

他不满足于一孑仅仅是自己的哥们儿,他希望一孑可以当自己的“妹夫”,虽然他比一孑还要小两岁。

他时不时会请一孑去“家味儿”吃那些五湖四海的套餐,当然身旁少不了他的妹妹木狄。虽然现在这个时代是自由恋爱的地盘,但是当哥哥的遇到好的当然也要引见给妹妹做参考。木狄虽然看出了木奎的“叵测居心”,但是依然每次很给面子地和一孑搭讪聊天。

生活本身就很奇特。日久生情是哪个人说出来的真理?木狄真的对眼前这个稳重自信又腼腆的清瘦男孩儿有了感觉。

“除了他锁骨上那块棕色的胎记,外形上已经可以满足我的审美了。”

当木奎问木狄对一孑的感觉时,木狄俏皮地回答。

“你怎么这么物质啊!我说的是你觉得一孑的综合素质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老哥还要更胜一筹啊?”木奎对朋友那是百分百的满意。

“哥,你谦虚了。他比你差不多胜个两三筹吧。”木狄开玩笑。

一万只乌鸦从木狄和木奎面前飞过……

“意思是我的眼光不错,对吧。”虽然木奎很无语。

“那是。您是谁啊!是我田木狄的亲戚!那还能有错啊!”

木奎用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亢奋中的女子,转身离去。

一孑不是不知道木奎心里想着什么,但是他一直“很配合”。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最好的哥们儿,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木狄是个好女孩儿。

木狄当然不算美女,要不然菲奥娜的角色就归她了。而且一孑是不敢随意接近美女的。但是美女再美人老珠黄后也都一个样。一孑喜欢的是木狄身上的细胞。那些快乐的血液通过毛细血管进入到她的每一个细胞里,构成了这个阳光的女生。看到她,一孑觉得小心脏像装了马达一样十分冲动,喜悦油然而生。并且舞蹈系的女孩儿都有一副好身材外加一份高雅的气质,一般的男生怎能抵挡住这样的魅力。

从木狄对自己的态度,一孑感觉得到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不会和自己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眉飞色舞。

在木奎的良苦用心撮合之下,两人慢慢确立了关系。

在周末的时候,两人偶尔会一起出来“约会”。木狄请一孑看恐怖片,一孑请木狄吃大排档。这样的日子像一瓶动人的蜂蜜,甜甜蜜蜜,小心翼翼。

吃完排挡后,一孑要送木狄回家。他们一路上散着步,不像情侣那样勾肩搭背或是十指相扣,两人都甩着个胳膊,你一言我一语地走着。木狄心里挺想让一孑主动一些,把自己的手攥在手心。但是她知道,如果一孑真那样做,自己也会吃惊的。

到了木狄家楼下,一孑说:“今天挺开心的。以后有时间咱们再出来走走。”

“是,我也挺开心的。只是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月色下木狄脸上掠过一阵忧伤。

一孑有些惊讶,看着木狄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们快考试了,放假后有的是时间。”木狄笑了出来。

一孑感觉月色凉如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哦,这样啊。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复习吧,放假后再联系。”

“你怎么这样啊。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又不占用时间。联系还是可以不断的。”

“我的意思是……”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谢谢你送我回家。你路上小心一点儿。”木狄的眼睛弯成了新月。

“嗯。那就再联系。我走了。”

一孑渐行渐远,浓浓的夜色将他的背影吞噬。木狄心里一阵难过。

“哲远……”她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十二)

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寂寞起来,神经就会变得敏感很多。短信里她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QQ上她总是莫名隐身,校内上她已经很少写日志,只是不停地将“微笑、大笑、吐舌”的表情轮番轰炸状态。周末不再抽出两个小时一起打网球,不再捧着一本“青春疼痛小说”在舞蹈教室听他弹琴,不再一起去“家味儿”吃同一款套餐,不再随便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开玩笑。

哲远知道,木狄是个本分的女孩子。

木狄知道,她也许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

当经历哀伤成为一种习惯,人就会堕落。

哲远不停地演算着导数中那些并不难的题目,题题亮红灯。他有点儿小冲动,想把手中的自动笔掰断,但那是哲宁在他上初一时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只是狠狠攥住那支蓝色的笔,青筋隆起,骨节发白。他松开手,自动笔是无辜的,它会痛。他侧脸躺在书上,望着窗外的半拉子工程,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左眼分泌出液体,顺着眼窝,越过鼻梁,从右眼的眼袋下垂直坠落,滴在导数题上,模糊了那道无解的一元三次方程。

“我他妈的不是个男人!”哲远心里咒骂。其实他对自己要求太严了,那真的只是困了,只是累了。

哲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和自己性格反差不小的女孩儿。喜欢真的就是一瞬的感觉。一见钟情是刹那生情,而日久生情也是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而形成的质的飞跃,也不过是须臾的事情。

他知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木狄至今没有确立过恋爱的关系。否则,自己就会成为失恋的一方。有时候失恋不是两个人的事,只是一个人的痛苦。而那种痛苦大多来自于失败,而并非真的“失恋”。当一个人在世界上以平稳的姿态存在惯了时,是不会接受自己被人抛弃的。然而感情世界难以捉摸,飘忽不定,想在里面当常胜将军不是易事,也不是好事。哲远面对这个新世界,由于手忙脚乱,深陷自己挖掘的泥淖。

他在等待,等待结束这场暧昧的游戏,这个暧昧的关系。

木狄将电话打到哲远那里。

看到来电是木狄,他知道他等到了。正常情况木狄很少打电话,只发短信。

哲远:“喂。”

木狄:“喂。”

“……”

“哲远。你午饭后有时间么?我在舞蹈教室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嗯,行。”

“那我等你。”

“好的,再见。”哲远挂断电话。不会再有更多的对话了。

木狄知道,哲远现在大多在食堂吃饭是因为她和一孑还有木奎经常进出“家味儿”,而哲远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哲远不会去想为什么木狄会喜欢上那个男孩,只会想为什么木狄喜欢的不是自己。

午饭时间,哲远没有去食堂,而是径直来到舞蹈教室,没想到木狄已经等在了那里。

“知道你也没有胃口吃东西。”木狄看到哲远后淡淡一笑。

“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忙。”

“对,是很忙。因为我恋爱了。”

“哦,我觉得也是。”

“你失望了?”木狄低下头看着舞蹈教室那裂开的木地板,好像在嘲笑她无知的提问。”

“失望?为什么?”

“不知道。”

“对。我是失望了。因为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不着急考虑感情问题。我一直以为咱们会成为恋人。”哲远脸色微红,看着逃避他目光的木狄。

“说实话,我觉得咱们不可能。因为咱们不合适,至少我觉得你不适合我。因为我是女生,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我反而有保护你的冲动,觉得你太过美好。但是女生都是要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肩膀的。你,就是一个男孩儿,还没成为一个男人。也许等咱们进入社会,一切又会发生改变,我会变,你也会变,变得更成熟。”

哲远没有说话。

“我有了喜欢的男孩儿了。算是我哥介绍的。”

“嗯。好。”

“我要说的说完了。”木狄捋了捋头发。

“那我吃饭去了。不用担心我。因为咱们一直没有恋爱过。所以千万别把我想成失恋,好吧?还有,咱们的事情不要跟我姐说。”

“知道。”

“那我先走了。”哲远的跑鞋踩在木地板上,每走一步地板都发出咯吱的呻吟,好似不舍,也好似嘲讽。

离开舞蹈教室,哲远回到宿舍。胃里空空如也,但是他感觉太累,不想动,不想进食,只想静静躺在床上。

舍友王骁宇看到哲远回来了,问道:“哲远,你吃过饭了?”

“没有。不想吃。”哲远有气无力。

骁宇从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速食汉堡,扔给哲远一个。“给你的。”

哲远看着眼前这个朋友,心里涌起暖流。他知道自己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尤其是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得到了一丝温暖,他会本能地将这温暖放大成骄阳的力量。

他傻傻地想,到底谁才会成为自己身边的“常客”?也许只有姐姐吧。但他此时是满足的,甚至有欲望将自己的痛楚都诉说给眼前这个啃着汉堡的舍友。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都只顾忙于自己的生活,你会找他人体察自己的冷暖么?

冷暖自知。

(十三)

夜不能寐。哲远心中有一团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摇曳,在晃动。细细聆听,仿佛可以听见它撞击心脏的声音……那声音像从冰河时代传来的,好似冰山崩塌融入海洋般的沉闷激烈。

那是感情断裂的声音,是时间断裂的声音。

夜不能寐。哲远拿出手机,登陆校内。他平时很少上校内。因为他有自己的爱好,大部分业余时间趴在了钢琴上。看着大概有一个月没有更新的状态,他按下按键:letitgo。

看着本来就没人浏览的日志,他突然想写点什么。害怕按键的声音吵醒舍友,他蒙在被子里,更新日志。

虽然窗外有树影流动的银杏,但毕竟是仲夏夜,蒙在被子里的哲远略感缺氧,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在枕巾上,打湿了幻想。

哲远掀起被子,露出口鼻缓缓呼吸,汗水瞬间冰凉,停滞在耳后。

他又蒙住被子继续写着。

遐思清脆,叩击幻想的门。他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写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飘落了枫叶遍山在想念

回忆间耳际展开真实的世界

遥望红腥遍野

我看到尽头泛黄照片

在失落的低头瞬间

一切故事如何

从头再演

冷的秋穿越时光在消遣

我的爱停在时空搁浅了时间

孤单单地催眠

于是仿佛看到那双眼

在你我之间的断点

永远无法渐渐

连成一线

照着《枫》的副歌部分,他重新填了一个词。写完后,他设定为只有自己浏览,因为他不习惯于展览自己的心情,也不愿木狄看到自己矫情。

他在潮湿的被窝里,摸着自己因为缺氧而加速的心跳,合住看了太久如蚂蚁爬行的手机屏幕上文字的酸酸红红的双眼,然后轻轻吐了一口纯二氧化碳,低沉着嗓子说:我们还没有开始,意味着,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