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柔才入未央宫门，掖庭狱已奉命来拿人，另有八名年岁颇长的宫婢同行而来，接手中宫一应事务。灾祸猝起突然，上下不免乱作一团，惊呼啼哭声此起彼伏。涵柔就立在中庭，面不改色瞧着掖庭狱辖下的内监动手，见主事的掖庭令赔罪再三，只置若罔闻。
芳吟含泪挣扎不已，终究被强行拖了去。景珠难掩目中忧色，强作镇定地嘱咐：“娘娘善自珍重，勿以奴婢为念，勿要乱了手脚。如此惊天之事幕后必有人操纵，眼下情势险恶，娘娘千万小心。无论如何守住太子殿下，任什么罪名，抵死不能轻认——皇上定不会使娘娘蒙冤受屈。”涵柔不知能以何言相应，神色复杂只是轻轻颔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人还未去尽，又有一行七八人来势汹汹，行礼后道：“奉太后旨意，暂将太子殿下移至惠妃娘娘宫中。”不待涵柔答话，径往永曜所居的偏殿里去。涵柔脸色一僵，抿着唇不做声任他们去了，收紧十指强按下心头惊怒，不免咬得牙根酸软。谁知永曜一味蛮横，竟挣脱重重拦阻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母亲再不肯松手，哭喊：“娘！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又要把我送到别人那儿去？我要和娘在一起……我只和娘在一起！”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涵柔只觉心像针扎一样疼，忙俯下身去柔声抚慰。
奉命而来的一干人很快追赶出来，见太子投在母亲怀中，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涵柔自顾自拭着永曜泪痕满面，把心一横，再抬首时语气带了不容置疑的魄力，“我要把太子带在身边。不管你们回去如何复命，我自己的孩子，无论何时都要由我自己照料。谁都不能把太子从我身边抢了去！”一行人教那斩钉截铁的口气震慑，见皇后作色不禁慌了手脚。涵柔不肯放松，叱道：“还愣着做什么！”无人再敢多言很快散了个干净。
她缓下颜色轻吁了口气，提着的心毕竟放下些来。永曜仰首张望，见四周俱是生面孔，不由起疑，“娘，吟姑姑呢？景姑姑呢？她们去了哪儿？这些人是谁？”涵柔眼中一酸，抚着孩子的小脑袋，轻快道：“娘差了她们出去，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侧首向跟出来的乳母，“打水为太子洗一洗，换身衣裳。”不给孩子追问的机会已把他的小手递到了奶娘手中。
永曜不情不愿去了，她却也像孩子一般打量着身边这些陌生脸孔，最后目光转向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未央宫正殿——如今，它竟真成了牢笼。
时近正午，日头隐藏在厚重的云层背后，白光从边缘挣扎着透出来。天愈发冷了，待过了冬至，怕又是苦寒。涵柔一动不动立在原地，阖了眼感知着阳光淡薄的温度，面上没有表情。
会是什么人呢？谋害天子，构陷中宫，谁能有这样天大的胆量？苏堇……苏堇应不会被人收买，那么，是在何处出的纰漏？皇帝的饮食上何等戒备森严，究竟用什么样的手段，这许多时日，投毒弑君竟能做得滴水不漏？而那西域草乌头既为李家独有，旁人又是从何处得来？
该是冲着谁来的呢？是外朝的人要覆灭李家，还是内廷的人欲使中宫易主？只为构陷于人，便能不惜一死在皇帝身上动手么？若真是谋逆，谁有弑君的理由？——得益于此的分明是李家无疑，难道，难道……娘什么都不曾对我说，难道他们竟能瞒着我支使苏堇做出这等事来么？——毒杀天子，扶立幼帝，为了权势就不要命了么！再怎样形势所迫，怎么能……怎么可以……
北风过时寒意侵骨，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惊觉背上冷汗浸湿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