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不怒反喜,不过白白为这些婆子丫头的愚而唏嘘、哀叹一场罢了。轻绞纱绢,且自思量,可有甚办法可免落红之浩劫?倏地眼前一亮,计上眉头。
命紫鹃从园子的老婆子那里借来花锄,且自找来几条绢子,缝制成袋作花囊。肩负花锄挑花囊,再寻一把洁净的新花帚。便拾阶而下,寻幽径水边,拮香撷红,尽入花囊。功夫不大,已满了两个花囊,特特地在沁芳桥下临水的幽净之处,选了一方土地,聊作花冢。质本洁来还洁去,或蹂躏于屐下,或污于泥淖,或陷于渠沟,竟玷辱了她一世的芬芳与清白。想着,便抡起花锄,浅浅地挖了一个坑,特取出已备好的竹简,插于冢前。上用恭楷写道“潇湘妃子饯花埋香之处”。“潇湘妃子”几个字倒突兀地紧,只在回神怅然间,笔已成书。因想着居于潇湘馆,又有潇湘竹于院内,却也衫得上这几个字,便不改了。且把两袋残红埋于冢内,略歇上一歇,便又担起花锄,拿起花帚,且往前行去。
忽然一声细叹从那沁芳桥下的一片桃林里传来,心里暗道,是哪个呆子也来伤春惜红,还是哪房里的小丫头受了气躲在那里?好奇心起,我蹑手蹑脚,寻声而去,却是宝玉坐在临水的一处石头上,正专注地看书呢。我且凑在他身后,偷眼相看,只见那书上道是“脂粉香消懒去添。春恨压眉尖,若得灵犀一点,敢医可了病恹恹”(1),只觉得有共鸣之意。且自往下看,正看到“一个丝桐上调弄出离恨谱,一个花笺上删抹成断肠诗”,一阵风吹来,落了一书的残红,遮了这一书的字,花瓣的间隙间暗露了“害相思”(2)几个字。我心一惊,宝玉欲拂残红,我忙止住道:“宝玉,你在作什么?”
宝玉闻言,忙把藏之不迭。他满身的花瓣纷纷随风与树上的落红回旋起舞飘于湖中,宛如玉女正于浮空中散花一般。
“妹妹,可是在扫花吗,且把花帚拿来,且让我把她们都扫到沁芳之心中,倒也干净。”宝玉说着,便要拿来花帚。
我摇了摇头道:“若扫入水中,或流一幽静之处倒还罢了,倘若汇于污水,或滞于泥坑,或流于浣纱洗涤之处,岂不兀自把花糟蹋了!我将残花收于花囊,寻一方净土,且埋香归冢,他日随土化了,可不干净?
注释:(1)选自《西厢记》第三本楔子,原句为:俺姐姐针线无心不待拈,脂粉香消懒去添。春恨压眉尖,若得灵犀一点,敢医可了病恹恹。
(2)《西厢记》第三本第一折原句为:憔悴潘郎鬓有丝;杜韦娘不似旧时,带围宽清减了瘦腰肢。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线;一个丝桐上调弄出离恨谱,一个花笺上删抹成断肠诗;一个笔下写幽情,一个弦上传心事:两下里都一样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