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后,苏培又低下头去专心的调试琴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好像他的面前并没有坐着三个女孩一样。叮咚的琴声或高或低,在他修长的指尖流出,虽然不成曲调,但只这样细碎的声音叫人听了也有些享受。
贺敏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进门,贺纹贺绮便都站了起来。贺绣也只得跟着起身。
“阿敏见过苏先生,苏先生安。”贺敏对着苏培微微福身。
“姑娘今儿来迟了。”苏培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他的琴弦。
贺敏站直了身子,倒也微笑得坦然:“是,阿敏来迟了,请先生责罚。”
“无事,入座吧。”苏培显然深知这位阿敏姑娘乃是贺家老夫人的心头肉,又哪里会罚她。
贺敏果然不再多说,转身坐在她的榻几上。她身后的侍女姵香把一家镶嵌着珠玉的凤尾琴抱过来安放在几上。另有侍女在她身后微侧的高几上点燃了熏香。
等侍女们把熏香什么的都弄完了,苏培方淡淡的开口:“我们今天不讲琴技,也不谈琴曲。”
贺敏微微笑道:“苏先生,那我们今天讲什么呢?”
苏培看了一眼贺敏,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琴由心生’这四个字。”
“琴由心生?”贺敏惊讶的一笑,好看的秀眉挑了挑,说道:“先生,这琴不就是用来表达心声的么?”
苏培轻笑着摇摇头,说道:“此心非彼心。姑娘还未曾领会我的意思。”说着,苏培又莞尔一笑,温润如水的声音越发的好听:“不如姑娘先抚一曲,让我们听一听姑娘的心声如何?”
“好啊。那我就抚一曲,请先生指点。”贺敏很是爽快的点点头,往前倾了倾身子,宛然一笑后,贺敏的脸上便有了几分迷离之色。她的双手轻轻地抚在琴弦上,悠扬清婉的琴声响彻屋宇之内,琴声似珠落玉盘,如鸣环佩,舒缓流转,宛如静谧林间叮咚的泉水。
一声声优雅清婉的琴声仿佛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轻轻地撩动着人的心弦。
纵然是两世为人的贺绣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始终环绕着耳边的琴声中,不知为何贺绣心目中这个温婉可人的贺敏却渐渐地变成了那个高贵逼人的新嫁娘,那微笑从不达眼底的面容上永远带着疏离。
这便是贺家老夫人倾力培养的嫡女,不管是衣食住行,就连一举一动都经过千万遍练习,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嫡女。
贺敏的琴技虽然还没有到那种已臻化境的地步,但像她仅仅十五岁的年纪便有此琴技已经十分的难得。
再好的琴技,再熟练地曲子,也不是由心而生啊!
贺绣暗暗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藏住自己脸上不屑的表情。
贺敏一曲既终,便轻轻地吁了口气,对苏培微微一欠身,说道:“请先生指教。”
苏培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的琴技又进益了。无须多少时日,在下便不敢为姑娘师了。”
贺敏忙站起身来,对着苏培深深一福,说道:“先生此言,敏愧不敢当。”
苏培只笑着摇摇头,说道:“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什么不敢当的。姑娘请坐。”
贺敏应了一声‘是’便又徐徐坐下。
苏培又命贺纹也弹了一曲,贺纹的琴技比之贺敏更少了几分灵动,多了些刻意。苏培自然暗暗地不满,但琴之妙处讲究的便是‘由心生’,‘表情意’,并非繁复华丽的琴技所能诠释,并非能够强求之,所以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待到贺绣时,苏培便投来些许期待的目光。
这个被刚刚接回府的三姑娘身上有一股冷清的气息,似是跟其他三位姑娘格格不入。刚刚她入内时脸上分明有一种茫然,甚至她曾陷入那一片茫然中深思,连贺纹和贺绮进门都没有注意到。却在贺绮出口评价自己琴声的时候,随口敷衍。
苏培越是观察这个贺绣,便越觉得她十分的特别。她身上那种淡然高远的气质让她有一种超然世外之感,在她的身边,甚至连贺敏这个嫡女在她的面前,也似乎有些平淡了。
贺纹见苏先生只瞧着贺绣淡淡的笑,并不说话,便看了一眼身侧的贺绮。贺绮得意的笑了笑,开口提醒贺绣道:“三姐姐,你怎么还不弹琴?莫不是你之前并没有学过琴,此时竟不知所以么?”
贺绣淡然一笑,说道:“四妹妹说的不错。我之前虽然听人家奏过琴曲,但却从未自己抚弄过。想来这琴乃君子之音,我一个小小稚女,未经名师指点,岂敢轻易奏之?”
“呵呵!”苏培忽然仰面一笑,抬手轻叩几面,目光灼灼,盯着贺绣,说道:“单凭这番话,姑娘便已经是与众不同了。”
贺纹等人闻言皆是一怔。贺敏还好些,毕竟是嫡女,所闻所见自然高人一等,贺绮却已经坐不住了,她身子一直,站起身来对着苏培深深一福,不服气的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我家三姐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巧言令色罢了。若说这样也能是‘与众不同’,三姐这哗众取宠的本事倒也真是‘与众不同’。”
贺绣心中一阵冷笑,刚要说什么,却听旁边的贺敏一声清斥:“阿绮!是谁教你这般没规矩的?还不给先生致歉!”
贺绮一怔,有些委屈的看着贺敏,撅嘴说道:“二姐,我……”
“致歉!”贺敏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贺纹见贺绮依然杵在那里不动,便忙站起来朝着苏培深深一礼,歉意的说道:“请先生恕罪,四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阿纹会禀告嬷嬷,回去好好教导她的。”
苏培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在贺府给几位女公子教授琴技也不过是随性而为,高兴了就教,不高兴的话便有一百个理由辞馆离开。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姑娘的话而生气,于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说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贺绣,似是对贺绣的平静坦然有些惊讶。
贺敏的目光也随着苏培转过去看了一眼一直跪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贺绣,嘴角一沉,又仰头看了贺绮一眼,口气已经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先生,今日之事是我们姐妹不对。请先生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