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劳碌了一个月的王麟丝毫没有睡意,他散着长发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衣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时而轻笑,时而皱眉,最后终在点翠担心的目光中走到案几跟前,提笔沾墨,缓缓地写了一个‘皓’字。之后自言自语的笑道:“太皓悦和,雷声乃发。我这个小侄儿当得此名。”
点翠笑道:“王皓,这可真是个好名字,郎君好华采。”
王麟侧脸看着点翠,又蹙眉道:“这里的事情回到建康之后只字不许提,明白吗?”
点翠是王麟自幼的贴身婢女,最是忠心的,自然明白。忙低头应道:“郎君放心,奴婢会管住自己的嘴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王麟点点头,又轻声叹道:“真是难为了这个孩子。这可是九兄的长子呢。”
关于家族的事情,点翠不敢多说什么,只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第二日是小家伙的满月,天蓝的清明。清明的就像山涧清泠的流水,清明的就像铿然出岫的白云。南风抚着午荷,为这抹蓝熏上了一股深幽的香气。
王麟把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拿给陈秀看,陈秀非常喜欢,如此小家伙的名字便在满月这天定了下来:王皓。
满月酒也很简单,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除了陈酆这个舅父之外,就是王麟这个叔父。
因为孩子的缘故,王麟心中对陈酆十分的感谢,便把那些门第观念抛到一旁,和陈酆二人对酌痛饮。
之后,王麟便把自己出生时老族长给的一枚冰种翡翠平安扣从脖子里解下来给了小王皓。陈秀忙推脱说:“这个太贵重了,他小孩子家家的怕是当不起。”
王麟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着明珰抱着的小家伙,摇头叹道:“若是九兄在,还不知怎么疼这孩子呢。实在是我们薄待了这孩子,还请嫂子海涵一二。”
陈秀含羞起身,福了一福,说道:“十一郎言重了。”
王麟想了想,又问:“孩子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九兄。我想嫂子还是尽快写一封书信给九兄送去,也让他祛除心中的顾虑。哦,对了——”王麟说着,又笑起来,“我应该为你们母子做一幅画,同书信一起给九兄送去。这样的话,九兄便会珍惜自己的身体,尽快的接你们母子回建康了。”
陈秀也很惊讶,想了片刻后,方低声说道:“这个恐怕不妥。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母子在这里,怕是要生出许多是非。”
王麟摇头:“这孩子乃是王家的骨肉,难道要他一辈子流落在外不成?身为王家男儿,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岂不是要叫世人嗤笑?”
陈秀轻叹:“十一郎不懂,我要的,九郎现在还不能给。所以我只能等。”
“那也要给九兄更多的希望吧?”王麟说着,便叫人拿笔墨来,又宽慰陈秀,“你放心,我会叫人严守机密的。绝不会给你们母子带来麻烦。”
陈秀和陈酆对视一眼,陈酆也慢慢点头,陈秀方不再多说什么。
王麟果然绘了一幅丹青,陈秀却没有写书信。
不是不想写,是几次提笔都不知道该写什么。满腹相思,深深浓情又岂是文字可以表达?无论写什么,似乎都难以表述她心中对他的渴慕。
王麟原本便善丹青,而陈秀这幅母子乐的画更是花费了他极大的精神,稿子起了一天,又用花枝俏勾了一日的线描,后来慢慢地上色,一共花费了十二日的功夫,才把一副精致的工笔美人图画好。
画好之后,他沉吟了半日方在画卷的一角写了几个字,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号,用了铃印之后,轻轻地卷起来放入一只竹筒中,用点漆封好唤了一个贴身护卫进来,吩咐道:“把这个连夜送往建康,务必亲自交到九兄的手中。”
那护卫躬身领命,即刻转身离去。
陈秀练鞭回来,伸手接过明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滴,看着那匆匆离去的护卫,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有七个月另二十天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明珰自然明白陈秀心里的苦楚,忙悄声劝道:“十一郎这幅画卷到了九郎手里,用不了一个月九郎自然会来。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明珰也不多言,捂着嘴巴轻笑着转身走了。
陈秀原本就通红的脸此时更红,转头低声啐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还不快去预备洗澡水。”
自从小王皓出生,陈秀的身份便由姑娘变成了夫人,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家里的婢女仆妇们都在一夜之间改了口。陈氏成了老夫人,陈秀便是夫人。
陈秀曾说过不许这样叫,但明珰却总是改不了口,依然叫夫人。家里的婢女仆妇们也便继续跟着叫。
陈氏到看得开,劝着陈秀,说都做了娘亲的人了,难道还想让下人们称你姑娘不成?自然是夫人了。
于是陈秀不再坚持,夫人就夫人吧,反正在这乡野之间也没那么多规矩。
王麟的护卫带着画卷马不停蹄奔赴建康城,只用了十日的光景。
这日王博从朝中回来,先回了官邸,先同父亲说了些公务上的事情,又进内宅给袁夫人请安。
袁夫人生有三个孩儿,头一胎在王家嫡子中排行居长,却只养活到八岁便夭折了,第二个是王博,第三个是个女儿,如今只有十岁,每日也是药吊子不离火,差不多是药培着。
士族公卿家多近亲联姻,所以那些孩子多数病弱,十个孩子能养活到弱冠之年的也不过半数。
袁夫人近日中了些暑气,又因为因王博的婚事着急,身子越发的不好。王博进来问安,见母亲病怏怏的靠在榻上,心中自然不好过。
袁夫人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心里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有些不足,因叹道:“九郎,还有两年你便及冠了,这婚姻大事头等重要,建康城里的名媛贵女们何止上百,居然没有一个和你的心意的吗?”
王博脸上原本少的可怜的微笑渐渐地敛了去,且慢慢地低下头,半晌才道:“母亲只管保重身体,孩儿的事情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