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城门处没有什么兵勇守护,只有两个青壮二郎穿着灰布麻衣站在那里,见了马车里坐的是彭城太守,便有礼的问候一声,叫马车进去了。
贺公彦便问:“不是说丰城有五万精兵么?怎么一个都不见?”
彭城太守笑道:“什么五万精兵?下官没有见过。公是听了谁的谣传了吧?”
贺公彦顿时语塞,心想什么谣传?这谣传都闹到庙堂上去了,陛下亲自过问,怎么会是谣传?
于是二人再不多话。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城中心一座大院门口停下。彭城太守率先下车,贺公彦随后也下了车。
彭城太守的护卫上前去跟大门处的家丁说明来意,那家丁甚是恭敬,上前来躬身行礼,请了贺公彦和彭城太守进了大院。
贺公彦一路走一路看,心里暗暗地感叹,这院子虽然并不奢华,甚至处处都以简洁为主,但却更注重实用。住在这样的院子里,连人的心性也淡泊了许多。
进了待客的正厅,有年轻的仆妇端了茶水进来,并福身道:“我家老夫人这就过来,请二位贵客稍后。”
“老夫人?”贺公彦一顿,看了一眼彭城太守,便问:“陈酆和陈秀为何不见?本官可是奉皇命而来,宣读圣旨的。”
“回大人,郎君和夫人不在丰城。大人若有要事,可先跟老夫人说。”那仆妇不卑不亢,欠了欠身又站在一旁。
贺公彦面带不满,和彭城太守对视一眼,不悦的说道:“真是乡野之间,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陛下圣旨昭告天下,这逆子居然不在家等着接旨。”
彭城太守有些不愿意了:“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丰城这边下官也叫人送了文书过来。只是封赏给县君和亭侯的官服铃印及相应的仪仗等都没有到位,下官也无能为力。”言外之意是,人家又不知道你会哪天来,不在家也是平常事。
贺公彦不再多说,只冷着脸坐在那里。
陈氏扶着一个小婢女从后面慢慢地走到前厅的后廊上,略沉了沉气才转过后廊从正厅的前门而入。见了贺公彦后,她竭力自持,躬身行礼:“妾陈氏见过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万安。”
陈氏早就知道贺公彦会来,陈秀也一再的提醒她该如何如何做。只是当贺公彦真的坐在那里,她与他面对面时,她心中的惶恐和激动依然难以掩饰。
贺公彦亦是如此。
陈氏是他的妾,他们两个还生有两个孩儿。也算是多年的情分。
当他听那仆妇说老夫人时,便猜到了是陈氏,但当陈氏穿着一身豆绿色金线斗纹锦缎长襦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那个尘封了许久的心也禁不住砰然而动。
两年不见,她竟然还是这样的好颜色。那种优雅,端庄,淑娴之气丝毫不减,却又多添了几分雍容。
“阿忆?”贺公彦看着陈氏,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陈氏倒是面色从容,先吩咐婢女上茶,又跟二人客套了几句。彭城太守是个人精,看这般境况,便起身告辞,连陈氏再三挽留用饭都辞了,出了大院匆匆上车回彭城去了。
送走了彭城太守,陈氏和贺公彦转身回房,院子里的仆妇们各忙各的,陈氏的贴身婢女近前来问:“老夫人,大人一路劳顿,怕是没有用午饭呢。厨房里准备了简单的饭菜,请问夫人是否传饭呢?”
陈氏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未时,但想想贺公彦从彭城赶过来,必是一早启程的,到现在应该是饿了。于是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先做一碗蟹油水引来。”
螃蟹黄熬成蟹油,浇在清汤煮的水引上,曾经是贺公彦在义兴郡为官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恍惚中,贺公彦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风花雪月的时候。
陈氏已经用过饭了,贺公彦用饭的时候,她便只在一旁站着。
“阿忆,你坐。”贺公彦的胸口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浮动,甚至忘了自己这次因何而来。
陈氏坐在一侧,拿了筷子给贺公彦布菜。贺公彦默不作声的吃,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顿饭吃的默默无语。
饭后,陈氏命仆妇把残羹剩菜撤下去,又亲自捧了一杯香茶来。
“阿忆,阿绣和阿酆呢?”贺公彦接过香茶,只凑在唇边嗅着茶香,并不急着喝。
“出门了。说是有几间铺子里的账目出了问题,他们二人要去查看一番。”
“哦,晚间可回来?”
“怕是回不来。他们走了十来天了,那几间铺子在临州,来回总要二十多天,这年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过了。”
“怎么会这样?”贺公彦蹙眉,明天就是除夕夜来,这两个孩子居然还跑出去查什么帐。
“这丰城里男女老幼上万口子人总要吃饭的。单靠种粮总难保无虞。说不定哪天胡人便把粮食抢了去。阿绣和阿酆二人不得不全力打点外边的生意。平日里一走两三个月不见人影的时候也有,哪顾得上天天在家?”
“原来是这样。”贺公彦此时不疑有他,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夫主说什么话,妾这两年过得很好。”
贺公彦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问:“当年阿绣怀了王九郎的骨肉,后来剩下的是小郎君还是小姑子?”
“是个小郎君。”陈氏说到这话忽然笑了,一脸的温和慈爱,转头吩咐婢女:“去把小郎君带过来。”
小王皓已经一岁半了,这孩子颇有王博小时候的激灵,走路说话什么的都学会了,虽然什么都会,但却懒得走路,更不会乱跑乱走,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基本上面对生人的时候都是保持沉默,只用他那冰冷的小眼神扫着人家,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所以,当贺公彦被这小家伙的眼神扫了三遍时,终于忍不住叹道:“这孩子可跟他父亲真像啊!”
陈氏轻笑着把小王皓抱过来,低声哄道:“皓儿,怎么不叫人呢?”
小王皓冷冷的看了一眼他的外婆,终于开了金口:“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