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绣正歪在榻上出神,见她进来也没说话。
祝嬷嬷便凑到贺绣跟前,躬身道:“姑娘,如夫人走了。”
贺绣依然闭着眼睛,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祝嬷嬷刚要再说什么时,她又忽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奶娘,我们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如今还有多少?”
祝嬷嬷一愣,不知贺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又问:“我是说,我们自己可以支配的财物还有多少?”
祝嬷嬷回过神来,回道:“回姑娘,我们的珠宝还有八车,粮米还有六车,金叶子还有一百六十七斤。来到这里后,珠宝和粮米都存放到了后院的库房里,想来郎主和郎君们也不会把那点东西放在眼里。金叶子么,如夫人叫老奴带在身边,如今都存放在咱们小院里。”说完这些,祝嬷嬷又迟疑的问道:“姑娘,你之前不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吗?如今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是啊,之前贺绣只是觉得自己是士族女公子,每日所想不过是那些女公子们所关心的衣食住行是不是出挑,有没有被人比下去等无聊的事情。多问一句钱财之事便是沾染了铜臭,便是一个俗物了。
想到这些,贺绣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前一世叹了口气。
那一世自己究竟是多傻啊!才落得个被棒杀的结局。
“姑娘?姑娘?”祝嬷嬷见贺绣又沉思不语起来,便有些着急的唤了她两声,“姑娘,银钱之事不是姑娘这等尊贵之人所想的。家中有郎主,还有夫人在,姑娘何必想这些?”
贺绣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奶娘说的很是。这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我想我们来的时候丢掉了之前外祖父的一些藏书,这些日子我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心中甚是后悔。奶娘,如今我已经回到了贺家,之后的衣食住行皆已经无忧,那些珠宝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你叫祝叟拿出去,换成粮食,如今城外总有流民流入洛阳城,我贺家在城西设有粥铺,你便让祝叟送些粮食过去,算是我的一点悔意吧。”
祝嬷嬷笑道:“姑娘心善,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动用那些珠宝啊。这些东西将来可都是姑娘的妆奁呢。”
贺绣轻轻摇头,叹道:“奶娘,我还小呢!妆奁什么的,只要贺家在,难道还少了我的妆奁不成?那****偶然从父亲的书房后经过,听一个先生说北方鲜卑人的马蹄已经踏雪而来,不出一年,这粮食必然成为奇缺之物。我想既然是父亲书房的先生所言,便定然不会有假,珠宝换来的粮食一小部分捐出去,多余的粮食我们也不能糟蹋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屯放起来,奶娘,此事非同小可,我和酆儿还有娘亲将来能不能活命,就都靠你和祝叟了。”
祝嬷嬷听了这话便有些将信将疑,还要再劝说时,贺绣已经起身对着她慢慢地跪了下去。祝嬷嬷吓了一大跳,忙跪下去扶住了贺绣,哽咽道:“姑娘这是何必,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办。”
贺绣又轻声叮嘱:“奶娘,此事不必太过机密,也不必怎样声张。若有人问,只说我是为了之前的错事赎罪而已,藏粮之事,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祝嬷嬷忙应道:“是,老奴记下了。”
看着祝嬷嬷匆匆而去的背影,贺绣的嘴角渐渐地抿成了一线。
贺家的库房里,贺绣和陈氏等人来的时候存放的珠宝等物依然整齐的摆放在那里。这些东西是陈氏和贺绣贺酆的东西,以贺家人的清高,必不会多看一眼。所以祝叟过去取东西的时候,库房的看守连问都没多问一声。
此事后来让贺绣知道之后又不免心凉。
贺家人从上到下那种清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于自己母子三人的事情,连他们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屑一顾。自己又何必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去做哪些傻事呢?
在来洛阳之前,贺绣的确焚烧了陈公的一些藏书。
那时候她以为,北上时路途遥远,只带些必备之物已经很是繁冗,那些书简笨重的很,随随便便一装就是十几车,所以便知挑了些特别有用的,其他的便付之一炬。
因为这件事情,陈氏和贺绣母子三人被义兴郡的一些名流指责,说他们是汲汲营营的俗物,不堪入流。
而且此事也真的影响了陈氏母子之后的清名,以至于后来陈氏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去补救都仍有遗憾。
重生后,贺绣知道清名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所以她必须抓住时机来补救自己之前所做的傻事。
祝叟听吩咐办事,果然把那几车珠宝弄出来,先后换成了粮食。
此时洛阳城还是清平盛世,粮食并不值钱。贺绣的八车珠宝全部拿出去,换了足足三百二十车粮。
自然,这三百多车粮食并非一次换得。为了不引得诸人的注意,前前后后祝叟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粮食换完之后,祝叟又在一处毕竟之所买下一处院落,把三百多车粮食悄悄地藏到了那里。
而他每日换得的粮食总有一车送到贺家的施粥棚去,每次送去他都会对施粥棚的贺家下人说,这是他家女公子阿绣忏悔在义兴郡时焚烧那些书籍之事才做的。
一来二去,洛阳城内的名士庶民们居然十之八九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对此事大家众说纷纭,但更多的都是赞扬声。
圣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贺氏阿绣知错能改,而且诚心忏悔,行此大义之事,真是难能可贵。
又有人赞扬贺公彦教女有方,其女才有如此之举。
一时间这洛阳城里,似乎连贺公彦等人的名声也因为贺绣的事情而涨了几分。
这日,贺公彦从外边回来,贺纹等姐妹恰好在温夫人房里坐着,诸人请安毕,贺公彦转头看着贺绣,温和的说道:“如今外边都在传说,你为了忏悔当初在义兴郡焚书一事,每隔一日都会捐出一车粮去施粥棚?”
贺绣忙起身离座,恭敬的福了福身,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此举别无他意,实是替自己赎罪。请父亲看在女儿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女儿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