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千年乱局:争霸东北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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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国之殇(2)

杨广看不到这一切吗?他比谁都清楚隋军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他不能退,退,就是颜面尽失。

他也不能改变战术,变,就是说之前的决策是错的,也会有损天子颜面。

作为一个英明的皇帝,面子,要比其他的一切都来得重要!

为此,数十万隋军只能在辽东城下死撑,指望高句丽人良心发现,不再忽悠……

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往往是自以为最聪明的那一类人干出来的。

南线战场,隋军水师很顺利地在朝鲜半岛西海岸的大同江口登陆。隋军的正副指挥官分别是大将来护儿和周法尚。来护儿勇猛无双,周法尚用兵谨慎,是很好的一对组合。留守平壤的是婴阳王高元的弟弟高建武,他听说隋军水师上岸的消息后,立刻派军队出城迎击,两军在平壤城西60里处遭遇。来护儿派他的第六子来整和将军费青奴率军出击。两人大破高句丽军,初战得胜。

得胜之后,来护儿和周法尚就产生了分歧:来护儿认为大军新胜,士气正旺,应当乘胜进击,一鼓作气拿下平壤;周法尚则认为平壤守军实力尚存,应当按照原定计划,等宇文述的北路军赶到之后再夹击平壤,确保一战成功,以免孤军深入。两人各持己见,最后决定分兵:来护儿挑选4万精兵进攻平壤,周法尚率剩下的人马在后面掩护。

高建武见来护儿气势汹汹而来,便下令部队佯装战败,诱隋军入城。隋军进城后大肆劫掠,高句丽伏兵尽出,杀得隋军丢盔卸甲。来护儿带着几千人杀出重围,逃回海边,幸得周法尚率水师舰队严阵以待,才吓走高句丽的追兵。经此一战,从江淮调来的隋军水师精锐损失惨重,已无实力从海路配合宇文述大军夹击平壤。

陆路,宇文述和老将于仲文等人指挥30万隋军绕过辽东城,打算南渡鸭绿江,与水师会攻平壤。由于从辽东城到鸭绿江都是山地,补给极为困难,所以每名隋军不但要携带武器,还要背负帐篷、衣物及够一百天吃的干粮,行军极为艰苦。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隋军将士纷纷把干粮埋在地下,打算在进入高句丽境内后靠抢劫来补充给养,结果在半路就陷入缺粮的窘境。

老将于仲文知道高句丽肯定会在沿途设下埋伏,于是将计就计,故意把大批辎重丢弃在乌骨城(今辽宁凤城)郊野,然后率军向东进发。高句丽伏兵见隋军没有“防范”,便冲出来抢夺财货。于仲文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大败高句丽军。

婴阳王高元见隋军势大,如果处处开战,各地守军很可能被隋军各个击破,于是故伎重施,打算再忽悠杨广一把,就派宰相乙支文德前往鸭绿江畔的隋军大营诈降,实际上是想探一下隋军的虚实。

这个乙支文德,那可是高句丽的头号牛人,文武双全,是婴阳王的心腹大臣。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无赖。他知道,只要杨广不撤销那道“高句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的命令,就算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诈降,隋军大将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于是就飘飘然孤身一人来到了隋军大营。

乙支文德一到,于仲文就打算扣留他。原来,杨广曾私下授命于仲文,要是婴阳王高元或宰相乙支文德来降,务必将他们拿下,以免后患。可见,杨广虽然头脑发热,死要面子,但还知道谁才是高句丽最紧要的人物。但负责监军的尚书右丞刘士龙却不知道杨广的这道密令,他的任务,就是监督各军大将执行“高句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的旨意,所以他坚决反对于仲文当场拿人。于仲文没有办法,只好放走了乙支文德。

就这样,乙支文德平安无事地在隋军大营溜达了一圈,摸清楚了隋军缺粮的情况,扬长而去。

宇文述得知于仲文放走乙支文德后,大为光火,觉得这是放虎归山。于仲文也后悔了,毕竟皇帝有密令在先,就想发兵去追。真要去追了,宇文述又动摇了,担心军粮不济,就想退兵。于仲文心想,人是我放走的,事后皇帝追究可不得了,一番慷慨陈词后,终于说服诸将南渡鸭绿江,追击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知道隋军缺粮,就下令各地守军边打边退,将隋军引入高句丽腹地。宇文述和于仲文率隋军尾随追击,一日七战,七战皆捷。隋军上下士气高涨,长驱直入,东渡萨水(今清川江),一直追到平壤城30里外的山前驻营。

一般来说,用过一次的计策,很少有人会马上再用一次。可乙支文德就敢。

眼看隋军杀到了平壤城下,狡猾而大胆的乙支文德又来了,口口声声表示,只要隋军撤退,婴阳王就会亲自去向大隋皇帝称臣谢罪。乙支文德为什么敢再次诈降?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宇文述大军已是孤军——来护儿的水师已经丧失战斗力,只能勉强守在海边;南面的百济也不会发兵前来助战;翻越千山、横渡鸭绿江前来的隋军早已粮草短缺,疲惫不堪,根本没有攻下平壤的把握。

看着一脸“诚恳”的乙支文德,宇文述和于仲文又是窝火,又是无奈——打吧,没把握;要是能带着高句丽的“承诺”回去,也算是能给皇帝一个交代。于是,宇文述等人暂时答应了乙支文德的条件,同意撤退。

就在隋军拔营撤退时,高句丽军突然发起进攻。幸而宇文述等人早有防范,令各部隋军结成方阵,且战且退。这时,乙支文德派人给于仲文送来了一首诗:

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

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

这首诗看似在称颂于仲文的文韬武略,规劝于仲文适可而止,实际上却是在奚落宇文述和于仲文:你们之前立下再大的功劳又有什么用?到了高句丽,还不是拿我没有办法,还不照样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收到这封信后,于仲文气得破口大骂。

乙支文德,老枭也!

此时的隋军已经断粮,为了尽快回到辽东,宇文述等高句丽军稍稍撤退,便忙不迭地命令全军北渡萨水,全线撤退。然而就在隋军渡江之时,高句丽主力军从天而降,向隋军发起猛攻。饥肠辘辘的隋军根本无力再战,各军一触即溃,落荒而逃。一日一夜间,隋军狂奔数百里,直到鸭绿江边才摆脱了高句丽军的追击。渡过鸭绿江的30万精锐大军最后只剩数千人逃回辽东,军械物资损失殆尽。30万府兵精锐,与突厥狼骑对抗丝毫不落下风的30万百战勇士,就这样稀里糊涂窝窝囊囊地断送掉了。

如若这30万精锐还在,天下各路反王,岂会轻易地颠覆了大隋江山!

不管是被杀的,还是被俘的,高句丽人为了泄愤,竟然把隋军将士全部斩首,用头颅堆成一座座塔,又把尸体垒砌起来,沿着鸭绿江南岸修起了一道长百余里的墙!

30万大军全军覆没,对隋军的军心士气造成了严重打击。留在辽东城下的数十万人马,对高句丽久攻不下,进退两难,最后只好撤退。来护儿和周法尚听到宇文述兵败的消息后,只好带着水师余部渡海撤退。

至此,百万隋军三路并进灭亡高句丽的计划彻底破产,数十万将士遗骨辽东,隋文帝一朝积攒下来的巨大财富也因这一战消耗殆尽。杨广不但没能实现一举荡平高句丽的宏愿,还让随行的各国使团亲眼目睹了天朝王师的惨败,可谓威风扫地,输了人又输了面子。

更为严重的是,远征高句丽给隋朝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水患天灾加上官员的横征暴敛,大大动摇了隋朝的统治基础。王薄和孟让率先在长白山(今山东境内)起义,揭开了隋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

贰 祸起萧墙:二征高句丽

百万大军尽东去,杨广赔了老本又丢了面子。

可他有没有吸取教训呢?没有。越是死要面子的人,就越是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杨广能够忍一时之愤,先冷静下来解决国内矛盾,平定、安抚那些因水患饥荒、贪官苛政而揭竿的流民义军,不给翟让、李渊、王世充、窦建德、杜伏威等人趁乱扩张的机会,待国家恢复元气之后再行征战之事,隋朝的气数或许还能延续下去。

可杨广太性急了,急于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他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也不管各地农民起义一触即发的严重局面,毅然决定倾全国之力,再征高句丽。

正是这个决定,把隋朝推向了深渊。

扫地为兵

613年,也就是隋朝兵败辽东的第二年正月初二,隋炀帝杨广下了两道命令:第一道是修城,命留守辽东的军民在辽河以东修建城池,作为囤积军粮的前线要塞;第二道是募兵,于涿郡广招天下义士。

修城,是为了屯粮,为下一次远征高句丽作准备。隋朝虽然吃了个大败仗,但好在家底丰厚,修个城,再从中原几大粮仓运些粮草去前线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军队。战争,不但靠指挥,更要看士兵的素质。隋朝实施的是府兵制,即轮番宿卫的义务兵役制,一年前的大败让隋军府兵主力损失大半,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也折损大半。为了尽快补充军力,杨广出重金招募勇士,大幅提高士兵待遇,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募兵。

与府兵制相比,临时募兵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应诏而来的民间壮士大多武艺不俗,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他们平日里都是横行乡里的地痞恶少,身体素质和打斗经验都要强过从良家子弟(主要是农民和市民)中选拔来的府兵。

第二,当时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各地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老百姓和江湖豪强为了生存,不得不落草为寇、揭竿而起,与官府做对。募兵制一出,就给了那些走投无路之人一个当兵吃粮的机会,那些不安定分子也摇身一变,有了为国效力的机会。

第三,隋代武风极盛,武人地位远远高于宋代以后,对武人和有志之士而言,有仗打,就意味着可以在战争中升官发财,建立功业,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果然,募兵令一出,天下壮士云集涿郡,袒臂相从,大有“高句丽不灭何以家为”之势。

当然,高手毕竟是有限的。大多数地方官府变本加厉地抓壮丁,很多地方甚至把所有成年男子都抓起来送上前线,致使民间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农业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百姓对朝廷更加不满。

当然,杨广才不会去理会这些——成大事者,又岂能在意区区草民的死活?只要能够打下高句丽,就算国内老百姓死光了,杨广也在所不惜。

做好了物质和兵源上的准备后,杨广大赦天下,恢复了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的官爵,给了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同时命刑部尚书卫文升辅佐年仅9岁的代王杨侑(已故太子杨昭的第三个儿子)留守长安,自己带着文武百官东出洛阳,准备再次远征。

这一年,杨广45岁,正是政治家最好的年纪。

对于皇帝决心再征高句丽的决定,朝中大臣主要有三种意见:第一种是坚决反对,他们认为现在国库空虚,军民疲惫,天灾人祸不断,各地变乱不绝,绝非出兵雪耻的良机,希望皇帝能够休养生息几年,等国家恢复元气,再行讨伐高句丽也不迟;第二种是积极支持,这一派大臣人数不多,以裴矩为代表,他们很能理解皇帝的“苦心”,认为隋朝完全有能力消灭高句丽;第三种则是折中意见,也是大多数大臣的看法,他们觉得皇帝无需御驾亲征,只需坐镇洛阳,然后派一员猛将,率10万大军前往征讨即可。

三派大臣中,只有裴矩最能把握皇帝的心思——杨广是个好大喜功,偏偏又一意孤行之人(这一点似乎是很多高级领导人的通病,小事可以从谏如流;越是大事,越要坚持己见,好像唯有如此,方能显示出决策者的英明和与众不同),别人越是反对,他就越要去做。在杨广看来,上次大败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打,才会几次三番被高句丽人忽悠,遭了乙支文德那厮的暗算;大隋国富兵强,真要认真起来,岂会连区区高句丽都收拾不了?就连裴矩自己都相信,只要隋军认真去打,就没有不胜的道理。

三月,隋炀帝命民部尚书樊子盖辅佐越王杨侗(也是已故太子杨昭的儿子,生年不可考,应当比杨侑年长一些)留守东都,然后率数十万大军及后宫、百官观摩团浩浩荡荡地北上涿郡,与等候在那里的募集而来的10万壮士会合,开始了第二次讨伐高句丽的征程。

与第一次远征相比,杨广不论在态度上还是战术上,都有了明显的改变。第二次远征发动的军队数量虽然比第一次少了很多(30万精锐都断送了,这次能征集到这么多人马已经很不容易),战斗兵员应当在四五十万左右。但第一次远征主要是为了炫耀、威吓,这一次,不论是杨广和宇文述、来护儿等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带着为袍泽复仇的心思,在士气和决心上都远远超过第一次远征。

因此,尽管持反对意见的人很多,不愿打仗的士兵也很多,可一旦踏上征途,将士们的复仇情绪就被很好地调动起来,此时的隋军,用虎狼之师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在战略上,杨广和他的智囊团依旧没有想出太好的克敌之策,还是沿用了上一次的老办法:兵分三路,水陆并进,陆上围攻辽东城,海上夹击平壤城,皇帝居中调度,指挥各路人马攻掠辽东全境。两路隋军的指挥官也都是老人——宇文述、杨义臣指挥大军渡过鸭绿江,直取平壤;来护儿、周法尚指挥水师从登莱出发,在平壤西部沿海登陆,与宇文述约期会合。

在战术上,杨广充分吸取了上次惨败的教训,不但不再约束将军们的行动,反而鼓励他们放手用兵,谁歼灭的敌人最多,谁攻下的城池最多,谁的功劳就最大!同时,杨广还撤销了招降慰抚使一职。这说明什么?杨广在被高句丽人忽悠了无数次后,终于痛下决心,不再寄希望于高句丽人主动投降——你们利用老子的宽大,一次又一次地忽悠老子,把老子当傻子;你们不要忘记,我,杨广,16岁就带兵打仗,从来没有打败过,上一次的耻辱,我要你们加倍偿还!

充分的自主权,充分的发挥空间,这,才是将军们最想要的!

两年前的憋闷和仇恨,从隋军迈过辽河的那一刻起爆发了!

各路隋军狂飙急进,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辽东城,还是那座辽东城!一年前的尸骨尚未掩埋,新的血战又将拉开!

面对隋军的猛攻,高句丽仍然采取了坚壁清野、凭城死守的老办法,十几万军民全部龟缩于辽东城内,誓与隋军对抗到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次,担当攻城先锋的是隋军中那数万名来自于江湖的生猛壮士。为了吃饭,为了赏钱,为了女人,为了升官,每一个人都发疯似的往城墙上冲;云梯、冲车、飞楼、地道,隋军拿出了能够动用的所有攻城手段。城内的高句丽军民也十分顽强,石、滚木、弓箭、滚油,他们把密密麻麻爬上来的隋军当成了各种守城手段的试验品。攻防战进行得无比惨烈。

短短数日,辽东城下积尸如山。

为了尽快破城,杨广再次发挥聪明才智,命士兵造出一百多万个布袋,在里面装满沙土,背到城下,用沙土包堆成宽30步、与辽东城墙一样高的大道,让士兵踩着沙土包堆成的大道向守军发起攻击。隋军中的工匠又赶造了一批八轮楼车,这些楼车比城墙还要高,士兵能够站在楼车上射杀城墙上的守军。

为了激励浴血攻城的将士,杨广大笔一挥,赋诗一首,是为《白马篇》:

白马金贝装,横行辽水傍;

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