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写给上班族的世界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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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血王之舞(4)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巴黎医学院提交了关于大瘟疫的报告。

医学大师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答案是:星辰。

1345年3月20日下午1点,土星、火星、木星同时进入水瓶座,这就是祸根。一切的灾难都由此而来。

按照该报告的说法,亚里士多德曾在某某著作中说过,土星和木星的会合将导致灾难。另一个哲人大阿尔伯特在某某著作中又说了,火星与木星的会合将产生湿热的邪气,催生大瘟疫。现在,三个行星全聚在一起,其糟糕可想而知。

简而言之,从那天下午一点开始,灾难就注定了。从那刻起,毒气就开始滋生--从水里、从土里、从沼泽里、从大地的裂缝里……海面上情况尤其严重。南风把这些毒气从地中海吹到了欧洲。这些毒气渗入心脏,摧毁机体,而且还会腐化人体周围的空气。于是,大灭绝就开始了。

报告指出:前景是暗淡的。虽然它“并不想给大家留下恐怖的印象”,但前景确实是太坏了。唯一的希望是天气忽然改变。报告猜测说:如果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寒冬,也许能减弱瘟疫,但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至于“怎么办”的问题,它也给出了回答。

既然瘟疫是毒气带来的,既然每个人又都要喘气,那谁都有可能感染。但很明显,谁吸的毒气越少,谁越安全。因此,报告建议:任何活动都会增加呼吸量,所以千万不要锻炼身体,也不要有性活动。而毒气据说又是湿热的,所以潮湿也很危险,所以千万别洗澡。

报告用了七个章节巨细无遗地讨论人们的对策。但总体来说,它的建议就是这样的--找个干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就是最权威的医学报告,但它并非唯一的报告。

当时许多医生都写过类似的论文,流传下来的至少有几百份之多。它们提出的对付瘟疫之法,林林总总,搜集起来倒也很壮观。

有人主张尽量避免吹风,尤其是海风。海鱼也别吃,任何跟海沾点儿边的东西,别碰。

有人说,海鱼什么的也就罢了,最危险的东西是东方的香料,任何跟东方沾边的东西,别碰。

有人主张让居室保持芳香。他们推荐一种特殊的粉末,由浸泡过大马士革玫瑰水的苏合香、芦荟木制成。每隔一段时间拿点儿这种粉末,投到火里,烧出的香气就可以驱除毒气。如果不幸要出门,记得带上一片琥珀,没事的时候就嗅嗅它。

饮食也是很重要的。煮的肉千万别吃,实在想吃肉的话,就吃烤肉。因为那样最干燥。煮鸡蛋--别吃,除非泡在醋里。至于吃水果和蔬菜,有的医生认为是有益的,有的医生则说那简直是找死。

有的医生认为瘟疫跟爬行动物有关。--在印度,不是天上掉下大批蝎子和青蛙,然后瘟疫就开始了吗?所以,他推荐大家佩戴祖母绿。据他说,祖母绿是爬行动物的克星。任何蟾蜍,只要看一眼祖母绿,就会倒地而死。没有祖母绿也不要紧,可以佩戴一种特殊的护身符。这个护身符据说是从波斯大王那里传下来的,非常灵验。

已经得了瘟疫的也可以治疗。根据体液论,在毒气的侵袭下,病人的体液已经紊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放血。不过放血的时候需要格外仔细,找出坏血所在的位置。否则的话,只会白白浪费病人健康的血。

还有人发明了一种了不起的配方:用一盎司的金配上十一盎司的水银,然后用火熔开,再倒进四十七盎司用紫草泡过的水,用小火熬上三天,最后把这紫草金银羹给病人喝下去!

所有这些,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有些医生确实减少了病人的痛苦。但是翻遍所有记录,我们找不到一个例子,能证明某个病人被医生治好了。

他们要么死了,要么靠着自己的免疫力活了下来。

我们并不能责怪那些医生,这不是他们的错。在1348年,无论他们怎样聪明,也没有任何办法治疗瘟疫。他们没有显微镜,没有抗生素,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细菌的东西。事隔几百年后,我们回头再看这场大灭绝,应该能给出更好的答案。

1347年开始的大瘟疫,被后人称为“黑死病”。这三个字被载入所有的西方历史书,在所有这些书里,它都代表同样的含义--浩劫。

什么是浩劫的源头?

现代学者认为它的源头不是星辰,而是渺小的东西--小到你肉眼无法看见。

浩劫的源头究竟在哪儿

鼠疫杆菌。

黑死病过去五百多年后,人类才发现了这种细菌。地球上有无法计数的细菌,它们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繁殖。每种细菌都有自己的繁殖策略,但是鼠疫杆菌的策略特别激进。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食物链。一种是狮吃鹿,狼吃羊。大的捕食小的,强的捕食弱的。这是我们熟悉的食物链。但还有另一种食物链。实际上对生物界来说,它更普遍,也更重要。在这种食物链上,小的猎杀大的,弱的猎杀强的。在这里,草吃羊,羊吃狼。

鼠疫杆菌位于食物链的顶端。

它有自己的捕猎工具--印鼠客蚤。这种特殊的跳蚤是它的牙,是它的箭。

鼠疫杆菌首先进入客蚤的血液,而且往往引发客蚤的病变。于是,客蚤的消化道会被堵塞。这样,客蚤吃的东西进不到胃里去,它会变得很饥饿。所以客蚤狂热地吸血,但胃里依旧空空如也。因为血被卡在了消化道里。

于是,这支箭就此射出。

箭靶就是鼠疫杆菌的终极猎物,它们主要是啮齿动物。客蚤喜欢藏在它们的毛皮里,吸食血液。在它吸吮时,卡在消化道里的血就会被吐出来,进入猎物体内。鼠疫杆菌也就溜了进去。

就这样,鼠疫杆菌--客蚤--啮齿动物,形成了一条“三位一体”的食物链。

世界上绝大部分细菌都和宿主和平共处。你体内有无数种细菌,但很少有细菌会把你弄死。细菌可能会利用你,剥削你,但并不会肆意杀死你。就像你不会随便放火烧自家房子一样。鼠疫杆菌行事却比较激烈,它往往杀死自己的宿主--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杀。也正由于此,鼠疫杆菌才是一种相当稀罕的东西。

在亚洲的戈壁沙漠里,有个啮齿动物的小天堂。那里也是鼠疫杆菌的摇篮。它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猎场,首先是土拨鼠,然后是跳鼠、地松鼠……还有黑鼠,这一群鼠类都成了鼠疫杆菌的猎物。

不断有动物死掉,但也总是有动物带着鼠疫杆菌活了下来。食物链在运作,而且达到了一种脆弱的平衡。那是一片无人的荒漠,只有狂风呼啸。鼠类们在那里生生死死,永远也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大约在30年代,荒漠里的生态平衡被打破了。也许是因为鼠类数量膨胀,也许是因为小冰河期的到来,也许只是因为命运沙漏里的沙流完了,总之,一群黑鼠逃出了戈壁沙漠,来到了远方的热海。

这次迁徙是黑死病的“零时”,大灭绝的闸门就此打开。

没人能准确地知道那个日子。我们能知道的是:鼠疫杆菌就此离开了荒漠,来到了外部世界。热海恰巧位于丝绸之路上,黑鼠就从这里出发,踏上了它的征程。它们藏身在香料包里,藏身在丝???卷里,藏身在骆驼队里,流散到四面八方。

十二艘船将黑鼠(连同它们身上的客蚤、客蚤血里的鼠疫杆菌)带到了墨西拿,就此欧洲向它们敞开了怀抱。

而欧洲也确实适合它们。

中世纪的欧洲确实脏得可怕。罗马人要是造访中世纪的巴黎,会觉得那不是个城市,而是片连在一起的茅房。街道上到处跑的都是猪,鹅群大摇大摆在城市里一边遛弯,一边拉粪。所有人对这些动物都习以为常,巴黎市长就曾在巡查时候,被一头猪当场撞倒。

大多城市都没有下水道系统。一到雨天,城市里污水横流。大家都要注意脚底下,一不留神就可能滑进水坑。头上也要注意,在巴黎,住在楼上的人习惯随手从窗口倒尿壶。法律规定,他们应该对窗外大喊三声“小心”。之后,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市民,他们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往外倒尿壶了。

伦敦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当时没有多少工业污染,但这并不意味着河流就不臭。要想河水变臭的话,可以有很多办法。泰晤士河就是一个例子。泰晤士河岸边是粪,水里是尿,周围是垃圾。碰到暴风雨天气,水流会把污物冲入大海,此时情形还好一些。平时那里的味道让人作呕。国王陛下巡幸时,就被泰晤士河活活熏倒。他龙颜大怒,痛斥市政官员无能。

市政官员其实也在努力:他们雇了不少清洁工,去打扫街道;也雇了不少纠察员,去视察卫生。对破坏环境的行为也是有惩罚的。就在黑死病爆发的前一年,伦敦政府还逮捕了两名罪犯。他们的罪名就是为了省事,偷偷往邻居家倒垃圾。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整个大环境就是如此。没有完善的下水系统,没有垃圾处理系统,市民也毫无卫生观念,市政当局又能怎么样呢?

黑鼠喜欢这个环境。对它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到处都是垃圾、泔水。空气很好,食物几乎是无限的,做窝也很方便。用某位历史学家的话来说:中世纪的建设工程似乎都是经耗子议会审批的--它们完美地保障了耗子的福利与安全。从亚洲辗转而来的黑鼠,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和鼠疫杆菌一起。

当时有一样东西能拯救欧洲人。

--猫。

猫比医生有用得多。医生对黑死病毫无办法,猫却可以阻击黑鼠(以及鼠疫杆菌)的入侵。如果有足够的猫,黑死病也许会爆发,但是千千万万人可能幸免于难。

可欧洲人刚刚消灭了猫。

不知什么缘故,欧洲人恨上了猫。也许是因为猫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也许是因为猫习惯于夜间活动。总之,许多欧洲人狂热地憎恨猫。据说只有巫婆才喜欢猫,因为猫--尤其是黑猫--有一种来自地狱的超自然能力。无数人相信:邪恶世界在黑暗中窥伺人类,而猫就是那个世界的鬼蜮使者。

这只是民间迷信,但竟然教皇也出来凑热闹。在黑死病爆发一百多年前,一位教皇宣布魔鬼本人曾变形为猫,蛊惑别人崇拜它。猫是邪恶的。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表现出喜欢猫,都会遭到大家的怀疑。

欧洲人开始屠猫运动。前后有一百多万只猫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烧死,更多的猫被悄无声息地遗弃、杀害。到了1348年的时候,欧洲几乎找不到家养的猫了,只有少数地区存在着一些野猫。

欧洲人亲手消灭了唯一的救星,现在他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客蚤并不喜欢人,因为人没有毛皮。一般来说,它们宁肯留在黑鼠身上。如果黑鼠死了,它们也会优先选择羊、牛、狗等等。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它们才会扑向人类。

即便如此,黑死病依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世界。这是因为鼠疫杆菌对人类,远比对鼠类危险。它不仅导致惊人的死亡率,还会产生复杂的疾病类型。

乔立克发现存在两种瘟疫。他是正确的,但不够全面。

鼠疫杆菌进入淋巴系统,会引发腺鼠疫。它的典型症状就是在腹股沟、腋窝等处长出肿瘤。病人会持续高烧、头疼、疼痛难忍,后来还会出现呕吐和谵妄。病人大多在一个礼拜内死亡。腺鼠疫的死亡率可以高达75%。

鼠疫传播还要靠黑鼠身上的客蚤,而且不是所有客蚤都会传染鼠疫,甚至也不是所有携带病菌的客蚤都会传染,只有消化道被堵塞的客蚤在咬人的时候,才会把病菌吐在人的血液里。许多客蚤虽然被病菌感染,但消化道并没有堵塞,这时它们也没有传染力。

如果一切仅限于此,那么黑死病也不会如此恐怖。但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鼠疫杆菌进入人体后,开始攻击肺部。于是产生了另一种鼠疫--肺鼠疫。

病人感染肺鼠疫后,会严重缺氧,身体会出现可怕的黑斑。他会发烧,然后剧烈地咳嗽,喷出血沫。病人将在三天之内死亡,死前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肺鼠疫的死亡率高达95%。

而且最可怕的是:肺鼠疫可以通过飞沫传染。

到了这个时候,人与人的接触可以直接传播鼠疫,甚至不需要触摸,仅仅呼吸就可以传播。黑死病已经不是一条死亡的河流,而是死亡的大海。

乔立克精确地描述了腺鼠疫和肺鼠疫,但还有一种鼠疫被他漏掉了。黑死病还有第三种形式:败血性鼠疫。它相对比较罕见,但最具杀伤力。病人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死亡。败血性鼠疫的死亡率是100%。

这三种鼠疫混在一起,会聚成了黑死病。

面对这样的疾病,当时的医生是完全无能为力的,他们只能等待--等待着黑死病燃尽自己全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