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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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动荡时期:“熊”途漫长(4)

1992年12月,管金生在台湾偶遇一香港美女,此女是香港某集团公司的证券业务员。1993年初,管金生开拓海外业务,与此女及其丈夫拥有的投资公司共同收购某集团的香港公司,收购后改名为上海万国(香港)有限公司,管金生任董事长,美女任总经理。在此次收购中,此女大赚1000多万元。后来这家被收购来的上海万国(香港)有限公司按2配5的比例增资扩股,管金生为这位红颜知己垫付了配股资金2400万港元。为感激管金生,此女给他40万元港币作为酬谢,这点钱只是利润的零头,可对于国家企业的老总,当然是不能拿的。“我无论如何不能要,你自己留着吧。”管金生说着,心里不免也萌生贪财之念,所以又加了一句:“最多我急需用钱时,向你借一点。”

几天后管金生就告诉此女,他女儿在美国读书要用钱,让她寄1万美元过去。1993年11月,此女给管金生打电话:“我已给你大女儿寄去1万美元,是从留给你的40万元港币中取出来换成美元的。”“不要讲了。”管金生急了,“我知道了不好,本来是向你借钱,现在成了向你讨40万元了。”这就是管金生受贿的突破口。

“我在前面走呀走,回过头来看看,怎么后边没有一个人跟上来?”处于辉煌顶峰的管金生如此说。

很遗憾,他走岔了。现代社会根本没有“王”,但肯定有“王法”。这个王法落到管金生头上,那是在“327”国债期货事件中。

“327”:期货还是“欺”货

一位名叫利森的20多岁银行交易员玩期货,几分钟竟把有百年历史的英国巴林银行给玩倒闭了。这事发生在国外,只能归入中国老百姓的“渔樵闲话”。但1995年,这个“闲话”却在中国内地发生了。

自1994年中国股市凄迷时,大量资金流向了比股市更加年轻的期货市场。按理说,国债期货存在理论上的顶部,不可能无止境地往上涨。但自财政部宣布对已发行的无保值补贴的部分券种实行保值补贴后,市场上围绕期货品种到期后保值贴补率的高低展开了一轮轮的多空大搏杀。

期货与股票不同,它是以杠杆原理进行以小博大的“游戏”,往往以10%甚至5%的资金来进行实物合约交易,因此涨跌10%或5%就意味着输赢100%,而且不像涨时赢跌时亏,而是双向输赢,就视你做多还是做空,所以风险极大。

“327”国债期货合约的标物是1992年发行的3年期国库券,该券发行总量为240亿元,兑付期为1995年6月。也就是说,以10%的保证金买进(多头)此合约者,到期未平仓的话,必须拿出全额资金购入国库券,而以10%的保证金卖出(空头)此合约者,到期未平仓,就得交出国库券。但做期货者绝大多数都是买空卖空,做多者不可能有全额资金,做空者也不会有实物,这就是以小博大。所以每到一合约交割临近时,多空双方必须进行你死我活的争夺,涨跌10%就意味着投入的资金是输100%还是赢100%,这种白热化的争夺叫做逼仓。

理论上讲,“327”国债期货的涨跌空间只在9.5%票面利息加上保值贴补率。进入1995年2月后,此合约的价格一直在147.80~148.30元之间波动,颇为平稳。这个价位取决于当时流行的市场传闻,据说财政部可能要以148元的面值来兑付1992年发行的三年期国库券,而不是以132元兑付。但当时上海证券业的“龙头老大”万国证券公司的掌门人管金生有自己的“独特”看法。因为自1993年开始,国家进行宏观调控,整治银行乱拆借,要把通货膨胀打下去的意图非常明显,到1995年初,通货膨胀已经回落,此时财政部再从国库里拿出16亿来补贴“327”国债,几乎没这种可能。因此他对市场的这种传闻嗤之以鼻。这就是以万国证券公司老总管金生为首的空方“军团”做空的理由。

话说上交所总裁尉文渊1995年春节后出国,原计划2月28日回国,不知什么感应,他提早到22日回到了上海,正赶上第二天出事。2月23日上班,尉文渊刚到交易所门口,有人报告异常情况:“有人下了一笔200万口的大单。”“是谁?”“无锡国泰。”“马上把这个仓位封掉,查查是怎么回事。”尉文渊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不一会儿“探马”来报:“在这个席位上下单的是辽国发。”尉文渊叫来无锡国泰的人责问:“辽国发下这么大的单子,有没有收保证金?”“辽国发是我们的老板。”“啊?这可要出事,把你们的老板叫来。”尉文渊马上通知10点45分开会,制定五条紧急措施。

会议未散,管金生求见。“你知不知道国债要贴息呀?当时我们认定不可能贴息,所以仓位开大了。”管金生劈头就问,一脸的惶恐。“我出国一个多月,不知道贴息的事。你仓位有多大?不是只允许你们开40万口吗?”尉文渊也紧张起来。当时上交所规定,个人仓位不得超过3万口,机构仓位不得超过5万口,而万国由于在证券中信誉最高、规模最大,特许可以开40万口。“不止40万口,是70万口,借金华信托的。”管金生看着尉文渊的脸色,不敢多说,其实万国的仓位已达到了200万口。

这时的管金生已陷于绝境,因为空方军团失算了。1995年2月23日上午,财政部发布提高327国债利率的公告,百元面值的327国债将按148.50元兑付。这对空方军团简直是个晴天霹雳。

2月23日上午一开盘,多方军团在中经开公司的率领下,借利好一路掩杀过来,势不可当,用80万口合约将前日148.21元收盘的“327”国债一举攻到148.50元。按理论价值而言,再往上攻已超出兑付价格,对做实货者来说是不能想象的。可期货是你死我活的“游戏”,此时多方就会对空方进行逼仓,逼得空方再也拿不出追加保证金来保仓,最后被强迫平仓输光出局,多方才算完胜。因此以中经开公司为首的多头军团,不依不饶地逼空头的仓,他们又以120万口合约把价位攻到149.10元,再以100万口合约攻到150元。

空头军团抵抗不住了,纷纷“爆仓”(没有资金来保仓),军团中辽国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毅然平仓,投入多头军团,以图讨回一点损失。辽国发公司可谓此次做空的一大主力军,其手下集合了多家关系户,在海南某公司的名下,通过无锡国泰期货经纪公司与万国证券公司并肩作战,它一“叛变”反手做多,空头平仓加上反多开仓,这就是尉文渊来上班时,有人急报的辽国发200口大单。机构开仓上限5万口,怎么会出现200万口,这200万口大单致使“327”国债在1分钟内竟上涨了2元,10分钟后又上涨了3.77元!“327”国债每上涨1元,万国证券公司就要赔进十几个亿。

眼看万国玩完的管金生是来向尉文渊求救的。“那就平仓,超了就平,超了就平!”尉文渊发急地向管金生吼。他哪里知道万国已达200万口,平仓意味着万国破产。管金生不愿意接受他的王国倒塌这个事实,另寻希望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上交所发个通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接到有关贴息的通知。”“你这话什么意思?”尉文渊恼怒了,“贴还是不贴,上交所无权发这样的通知。”“那你能不能帮我放宽头寸?如果下午价格再涨,我保证金不够,可就亏惨啦。”“这肯定不行,”尉文渊坚决地说,“超仓本身就不对,如果你觉得亏惨了,就赶快平仓,把仓位压下去。你不压,我帮你压。”

一切希望都已破灭,管金生没有找到救命稻草,一甩手走了。他前脚走,多头阵营的叛将,辽国发的董事长高岭来了,他是来说明200万口大单的,但这个以欺诈为业的金融大鳄会说实话吗?

多头军团的统帅中经开是谁?那是财政部下的崽,贴不贴息,财政部说了算。显然万国找错了对手。

下午开市后,中经开带领多头军团继续猛攻,最后攻上151.98元高位。穷途末路的管金生知道,到收盘若以这个价位清算,万国公司砸锅卖铁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急红眼的万国老总不顾有没有钱继续开仓的事实,在下午4时22分疯狂开仓做空,先以50万口合约把价位从151.30元轰到150元,然后连续用几十万口合约把价位打到148元,最后一个730万口合约的巨大卖单狂炸尾市,把价位打到147.40元。

临收市时空方的大笔封杀,其天量令多头军团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证券王国”倾覆

2月23日下午,有所警觉的上交所总裁尉文渊在干什么?有一件在他看来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与证监会期货部主任耿亮讨论期货监管的事。耿亮告诉他,证监会已经要到了国债期货的管理权,正在加紧修改“国债期货管理办法”,估计不久就将发布。场内已杀得昏天黑地,他们还在讨论监管,很显然他们对市场的危险性估计不足。

这种危险性有一个人完全估计到了,那就是海通证券的老总汤仁荣。中午11点,他找到尉文渊,十分肯定地说,市场要出事,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你怎么这样想?”尉文渊吃惊地问。“你在国外已半个多月了,我可是在场上赌哩。”汤仁荣道。尉文渊虽然预感到可能会出事,可根本没料到会如此严重,所以没有采取严厉的措施。汤仁荣无奈,只得回公司,并禁止海通证券下面的营业部下午进行交易,不准开仓,也不准平仓。到下午4点22分,也就是收市前8分钟,他察觉苗头不对,打电话找尉文渊,尉文渊不在,他拿着电话朝上交所的人狂喊:“告诉尉总,把主机关了,停掉交易!别问为什么!”这是汤仁荣给尉文渊的最后一次提醒,但尉文渊没有抓住。

多年后,当记者采访当时上海证交所掌门人尉文渊时问:“‘327’国债那7分钟,从4点23分到4点30分,你在想什么?”尉文渊依然不无心悸地回答:“‘327’国债始终是中???证券市场发展中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人们很少谈及它,所以你说7分钟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觉得一种责任,把事情搞清楚,要把市场稳定住,因为是我的职业习惯、职业理念,我在交易所就干这个工作,我也不会去多想什么其他的东西,7分钟当时的反应就是稳定市场,促进业务,解决问题。”事后说这话可要比当时镇定得多。

汤仁荣没找到尉文渊,是因为尉文渊此时正陪着耿亮在交易大厅里参观。他发现了交易异常,但没有命令关闭交易主机,只是马上派人去查。等查完了,也收市了。对着查下来的结果,尉文渊脑子一片空白。的确,万国管金生对“327”国债狂轰滥炸的最后7分钟,使许多当事者头脑一片空白,国债期货市场为之一片混乱。若以管金生砍出的价位来进行当日清算,万国证券公司不仅没有倾家荡产,而且还净赚42个亿。当然除了管金生自己,没人相信万国有那么多资金做空。最后开空的合约用的只是虚拟资金。

收市后上交所召集有关方面紧急磋商。能不能交割?各方围绕这个问题激烈争吵。如果交割,万国账面赢得60个亿,就万国的资产来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保证金,资产与保证金是两个概念,保证金可是现金。就算拿得出现金来充当保证金,利润也未必能兑现,在最后7分钟,万国共开出空仓1056万口,面值达到2112亿,需要保证金高达52.8亿,而所有327国债只有240亿元。贴息的消息是实实在在的,谁会开如此大的空仓去接万国的平仓盘?再说万国开仓的上限是40万口,开到1000多万口,这种不遵守规则的行为,有哪个多头会与之交割?如果不交割,万国32亿资产难填这个大窟窿,第二天万国就会挤兑,一场金融危机就在眼前。大家争来争去,最后尉文渊道:“你们谁也别说了,就听我的,撤单,必须撤单!”

当晚上交所发布紧急公告:2月23日16时22分13秒以后的“327”品种的所有交易无效。当日国债成交额调整为5400亿元,当日“327”品种的收盘价为违规前最后签订的一笔交易价格151.30元。

1995年2月23日,“327”国债期货收盘价锁定为151.30元。这个价位判了万国“死刑”,万国证券公司赔进60亿元人民币。第二天,万国证券公司发生挤兑……

1995年2月23日,“327”国债期货事件震惊国内外。

一场豪赌,“证券王国”倾覆了。赌赢的对手是以中经开挂帅的多头军团,中经开说自己赚了连1个亿都不到的利润,恐怕别人很难相信。

“327”事发后,正值上海东广金融电台举行开播仪式,邀请函很早就发出了,已没有“王国”的管金生来了,到会场时,仪式已开始,宾客已就座,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根本就没他位子的主席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立了五分钟,没人跟他打招呼,最后还是一位境外券商的代表看不下去,和他打了个招呼,并腾出自己的位子让他坐下。这是管金生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在世态炎凉中为他的“证券人生”谢幕。

万国是破产还是不破产,争论也很多。在清算之后,万国亏损达16亿元,事实上已破产,可还是有不少人提出要保护国有企业,不能让它破产。这事儿太大,在中央没有定性前,媒体都不敢报道,《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不见一字,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中国证券报》报道:“沪国债无行情,正清理平仓。”为什么清理平仓,也不给个说法。

1996年7月16日,申银与万国合并,取名申银万国。

1995年5月19日,万国证券公司老总管金生被逮捕,指控他的罪名有渎职、挪用公款、贪污、腐败等,但没有违反期货交易规则的说辞。当时贪污4万元得坐牢,贪污100万以上就得执行死刑。可管金生玩空手道,虚拟了投机资金高达1400多亿。在十几年前,这个数字太庞大了。当时《证券法》还没有制定出来,没有相应的法律条文来套用,当然以受贿和贪污论处最方便,而案件的突破口,就是他与那位香港美女的“交易”。

1997年2月3日,法院判给这位中国证券界的一代枭雄17年牢狱。开始管金生是不服的,他觉得自己因为“327”事件进去,却以跟“327”完全不相干的罪名判罪,无法接受。那会儿也有人对此不理解,《中国证券市场批判》署名袁剑的作者发文评道:“在一个全面失控的体系中,我们失去了统一的评判标准,将他们定义为罪犯是非常容易的,将他们塑造成英雄也同样容易。”罪犯还是英雄,这是个问题。1999年,已远离证券市场的尉文渊在飞机上偶遇上交所总经理屠光绍,聊起尉文渊时期的证券市场,尉文渊说那是个出英雄的时代。后来尉文渊的老师龚浩成听了此话,说:“也是出问题的年代。”说和做是两回事,管金生扰乱了当时的证券市场,他走得太远了。

2003年,管金生保外就医,在家赋闲,这时的他已接近退休年龄。

劫中劫:辽国发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