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写给上班族的世界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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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萨拉米斯(2)

希腊军右翼也在艰苦作战,但他们的处境越来越不利,完全靠着顽强的抵抗才苦撑下来。胜利不过像是一个遥远的幻梦。

然后,腓尼基人的溃军出现了。

它们像一群受惊的野牛,四处奔逃。海峡的水面本来就很狭窄,横腰冲来的腓尼基战舰一下冲垮了波斯海军的阵线。他们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第二下打击接踵而至:雅典人和科林斯人的战船劈面开来,青铜尖顶撞向他们的侧翼,标枪的旋风扑向他们的头顶。

两轮打击之下,波斯舰队已经完全没有阵列可言,场面混乱得难以形容。

无数战船被撞破,无助地在海水里打转。船员要么被敌人杀死,要么和船舶一起沉入大海。为了逃生,许多武士慌乱地丢下盔甲,扔下长矛,跳入大海。但那不过是白白延长噩梦。大多数波斯武士根本不会游泳,他们只能在海水里无力地挣扎。唯一的指望是友舰的救助。但是波斯战船都处于恐慌之中,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他们。于是这些武士只能像石头一样沉入大海。

即使会游泳的船员,获救的希望也微乎其微。

在海水中,他将看到地狱一样的场景:上面是蔚蓝的天空,下面是咸涩的海水。在天与海之间,是一艘艘战船,是一具具浮尸,是一个个像他一样挣扎的溺水者。他就像在车流中跑过的野猫一样,可怜而无助。任何一艘战船都可以把他撞得粉身碎骨;任何一个船桨都能把他推入死亡之门。他必须在缝隙中挣扎向前,而敌人也在追捕他。他每次抬眼都可能看到对准他的箭羽和长矛。

即便他能侥幸躲开海上的敌人,也未必能免于一死。如果他游到萨拉米斯岛上,他会被立刻杀死。海岸上的希腊人会像杀一条狗那样,把他砍成肉泥。

这个海峡已经成了一个猎场。只有幸运的猎物,才能逃出。

波斯海军也在努力反击。许多战船表现得相当英勇。他们在混乱中拼死向前,冲向敌人。他们也歼灭了许多希腊战船,尤其是萨摩斯岛的两艘战船,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他们在混战中来往穿梭,奋勇鏖战。坐在宝座上的薛西斯目睹了他们的成就,非常满意。事后,两位船长的功勋都得到了奖赏。一位船长被提拔为萨摩斯的主人。一位则被授予“波斯王恩人”的称号,获得大量封地。

萨摩斯本身是希腊的一部分。萨摩斯人曾惨遭波斯王屠戮,几乎被完全灭族。他们的男人被屠杀,女人被奸淫,孩童被阉割和掠卖。萨摩斯人的血水浇灌了整个岛屿。

屠杀之后,新的移民来到这个城市。它繁荣依旧,但灵魂却已经枯萎。萨摩斯人成了奴隶,而且是忠实的奴隶。在伊奥尼亚起义中,他们第一个背叛了起义者,投靠了波斯大王,因此得到了奖赏。十几年之后,他们又再次为波斯人效力,勇猛地和希腊同胞作战。整个城邦被当做奖品,赏赐给最勇敢的奴隶。

如果波斯征服了希腊,那么等待雅典人、科林斯人、斯巴达人、厄基那人的,也是同样的命运。

一场屠杀之后,也许它会恢复往日的繁荣。加入帝国体系之后,甚至可能更繁荣。但是它们却会变成薛西斯的奴隶--拥有财富,拥有安全,却没有自由和灵魂。萨拉米斯海战的胜利,会给这些城市赢得足够的时间去成长为西方灿烂文明的萌芽。海战的失败,则会让这些城市变成一个大帝国平庸的属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索福克勒斯这些名字在文明史中也许会彻底化为乌有。

萨摩斯和雅典,谁才是希腊未来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海峡的秋日里决定。萨拉米斯的战斗将决定西方文明的命运。

而此时,未来的面目已经逐渐清晰。不管萨摩斯战船如何勇敢,他们的道路已经黯然失色。

因为波斯海军在毫无悬念地走向溃败。

聪明的女人总是毁于男人

事实上,不少战船过于奋勇,反而加剧了波斯海军崩溃的速度。有些船长不幸位于战线后排,为了在薛西斯面前邀功,他们拼命向战斗核心地区冲去。而核心处的战船又被死亡场面吓倒,向后线退缩。结果是彼此撞击,把仅存的阵列也打得粉碎。

薛西斯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波斯战船的残骸和波斯武士的尸体在海面上四处漂浮。痛苦攫住了他的心,然后是愤怒--嗜血的愤怒。

这时,有人闯进了他愤怒的旋涡。

一片混乱中,有几位腓尼基船长爬上了海岸。他们的船只已经被雅典人摧毁,这些死里逃生的腓尼基人被带到大王面前。薛西斯面色铁青,冷冷地打量着他们。腓尼基船长们已经惊恐得魂不附体。为了自保,他们毫不犹豫地开始撒谎。

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开始的时候,腓尼基人勇猛作战,把雅典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势,并无还手之力。一切都很美好,而且正要变得更美好。可是这时候,出了内奸。他们把一切都破坏了。内奸是谁呢?当然是伊奥尼亚人。他们背叛了波斯的事业,投靠了希腊人。谁让他们是同种呢?腓尼基人不怕任何正面进攻,但怎么也防备不了背后捅来的刀子。他们的船只就这么被内奸干掉了。

正当他们絮絮叨叨地添油加醋,想让内奸的背叛行为更加真实可信时,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件。

薛西斯身边的亲信用手指着战场的一个角落。顺着指引,薛西斯看到了波斯海军光荣的一幕:一艘战船冲向雅典人,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雅典战舰当场被击沉。这时,一艘厄基那战船赶来救援,拦腰撞坏了波斯战舰。眼看战舰就要沉没,波斯武士们跳上了对方的甲板,像疯狮一样吼叫着投掷出标枪,把对方全部消灭。虽然他们自己的船只沉没了,却击沉了一艘雅典战船,俘虏了一艘厄基那战船。在一片溃败中,他们发出了胜利的嘶吼。

这艘战船却是伊奥尼亚人的。

薛西斯转过脸来。他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把这些造谣犯、懦夫全部斩首!不能允许懦夫控告勇士!

腓尼基人马上尸横遍野。

看到腓尼基人血淋淋的头颅,薛西斯感到了一丝快慰:他没有被奴隶们欺骗。勇士就是勇士,懦夫就是懦夫。

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人在欺骗他,比如那位阿提米西亚女王。

她是波斯海军中唯一的女将。在军事会议上,也只有她反对决战萨拉米斯。她的意见没有被采纳,但却给薛西斯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她正在海峡里经受死亡的考验。

希腊人对这位女王非常憎恶。他们多半是不可救药的大男子主义者,一想到一个女人也来和他们打仗,就怒火中烧。为了惩戒女王,他们悬赏一万德拉马克(按购买力计算,大约折合一百万人民币)捉拿她。

女王披挂着全身甲胄,在甲板上紧张地观察局势。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表面上看她是大王的忠诚仆人,但其实她只忠诚于自己。她愿意和一支强大的海军共同生死,但决不会和一个恹恹待毙的落水狗共进退。当发现波斯海军已经变成落水狗的时候,她果断下令逃跑。

可惜已经有些晚了。

一艘雅典战船盯上了她。她的战船在前面猛跑,雅典战船在后面猛追。这个时候,一大群横七竖八的波斯战舰又挡住了去路。她似乎已经在劫难逃,整个舰身都暴露在雅典人攻击范围内。这个时候,再掉转船头,和雅典人决斗,已经来不及了。

阿提米西亚女王没有掉转船头,相反,她命令战船向一艘波斯战舰迎头冲去。

这艘战舰上有伊奥尼亚人的一个国王,他是阿提米西亚女王的邻居,而且是一个让人厌恶的邻居。在军事会议上,他和女王吵过嘴。

但无论是国王,还是他手下的船员,都万万没想到会遭到友舰的攻击。他们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船只被拦腰撞坏。水涌进船舱,国王和他的手下大声咆哮着,咒骂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咒骂已经无济于事。船很快下沉,整条船上的两百多人全部丧命,无一幸免。即便有人能浮水,女王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全部射死,以免他们去薛西斯面前揭发自己。

追击的雅典战船迷惑了:也许这是自己人的船,也许这是波斯方面的叛降者,总之不太可能是敌舰。他们迅速转身,离开了女王。

女王获救了。

这一幕也没有逃过薛西斯的眼睛。但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变形了。他周围的一个亲信(多半是被女王事先收买过)欢呼雀跃地告诉大王:“阿提米西亚是多么勇敢啊!看她是怎样把一艘敌船击沉的!”薛西斯困惑地指着战场:“她是击沉了一艘敌船吗?”回答是肯定的:“是的!阿提米西亚的标记我记得很清楚,是她灵巧地击沉了一艘敌船!”

看着女王那艘伤天害理的战船,薛西斯感慨地说:“我手下的男人都变成了女人,而女人变成了男人。”

帝王总是这样被欺骗……

战后,阿提米西亚女王获得了薛西斯的器重。她返回了自己的家园,继续女王的生涯。这个聪明狡诈的女子一生都很顺利。直到最后,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被对方忽视。最终,失恋的女王从悬崖上跳入爱琴海。

但是在那个秋日,女王还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她机灵地退出了战场。这个时候,薛西斯也不能责怪她的败退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溃逃。波斯海军司令已经战死,再没有人来指挥他们了。战船成群结队向海峡的入口逃去。

而在那里,有另一场灾难等着他们。

开往冥河的渡船座无虚席

就在波斯海军走向崩溃之际,一队希腊小船悄悄划向海峡入口,它们的目标是普西塔列阿岛。

薛西斯在这里驻扎了四百名波斯武士。这些人在海岸边排成阵列,紧张不安地观察着海峡深处。他们能听到远处的哀号,也能看到漂来的浮尸。波斯武士并不完全清楚战况,但是他们也能猜到事情不妙。

事情确实大大不妙。

他们之所以驻扎在这里,主要目的是为了配合海军,拦截逃跑的希腊人。但现在希腊人没有逃跑,波斯海军倒把他们完全遗忘。这四百人被遗弃在海中,孤立无援,就像裸露在狼群中的羔羊。

希腊战船正在血战,一时还顾不上这个岛屿。但是萨拉米斯岛上还驻扎着一些希腊陆军,他们也渴望战斗。此时,他们想起了这个小岛。所有的战船都在海上鏖战,他们只能搜集许多小船,悄悄躲开海上战场,驶向普西塔列阿。这是一个很冒险的行动,如果波斯海军发现了这些小船,会马上把它们消灭得无影无踪。幸而那些战船正在苦苦挣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小船。

这些小船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小岛,形成一个完整的包围圈。圈内是四百个恐惧的波斯人。他们像落入陷阱内的野兽一样,进行了绝望的战斗。但是一切都毫无用处,弓箭和标枪都挡不住希腊人。只见,希腊重装步兵跃下小船,扑向波斯人。在海滩上,双方展开了一场大屠杀。波斯人被长枪捅死,被箭射死,甚至被石头活活砸死。四百个人无一幸存。

希腊人控制了普西塔列阿岛。

这还只是围猎的开始。

等到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波斯海军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们冲向海峡入口,想逃回他们的出发地--法列隆港。

这些幸存者对自己的运气庆幸不已,倒霉的同伴们已经死在身后,永远尸沉大海,而自己却终于逃出绝境。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伏击圈。

前面就是海峡入口,位于普西塔列阿岛和阿提卡之间,那是整个海峡最狭窄的地方。波斯战船只要划出这个瓶颈,就能进入辽阔的大海。而希腊战船速度较慢,在大海上赶不上敌人。

就在波斯战船全神贯注地冲向公海时,他们万万没有料想到:在小岛的背后,隐藏着一支舰队。

厄基那人的舰队。

厄基那是一个岛国,面积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它在希腊历史上,却是一个重要的城邦。这个岛屿距离雅典非常近,站在雅典卫城上,整个厄基那一览无余。它那高高的锥形山清晰可见。但是这两个邻居关系非常恶劣,厄基那始终将雅典看做自己的头号敌人。两个城邦之间频繁爆发冲突。不久前,一场持续几年的血战刚刚落幕。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会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但是波斯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雅典人一直担心厄基那会投靠波斯人,利用帝国的力量铲除自己。可是,他们低估了厄基那人。厄基那人对自由的热爱,超过了对雅典的憎恨。他们坚定地加入同盟,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为了共同的自由,同胞之间的仇恨被搁置了。当雅典紧急疏散的时候,厄基那接纳了部分雅典人,为往日的敌人提供了庇护所。在海峡军事会议上,只有三个城邦赞成在萨拉米斯决战,其中有雅典,还有厄基那。

在萨拉米斯,厄基那人依旧想要和雅典一较高下。不过这次不再是仇敌的较量,而是战友的比赛。

在希腊舰队中,他们的战船排在右翼,靠近海峡入口。等海战大局已定的时候,厄基那舰队就悄悄驶离战场,布下自己的伏击圈。

普西塔列阿岛是这个伏击的最大障碍。厄基那人需要埋伏在岛屿的隐蔽处。只要岛上还有波斯人,伏击就无法进行。但此时,这个障碍已经被雅典人扫除。

剩下的工作就是狩猎。

波斯船只刚划过小岛,厄基那舰队就冲了过来。

措手不及的波斯战船被撕裂开来,厄基那船只的尖顶撞入它们的后舷。一个个猛烈的冲击,把它们的船桨撞成了碎片。毫无防备的波斯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亡扑面而来:面前是铺天盖地的标枪,脚下则是缓缓沉没的战船。

有些船员挣扎着游到普西塔列阿岛。在那里,希腊武士蜂拥而上,把他们一个个砍成了碎片。

一阵交锋后,海面上只剩下战船的残骸和波斯人的尸首。侥幸逃脱的战船全速飞驰。在甲板上,他们不时回头张望:海峡在暮色中显得朦胧诡谲,就像一座死亡的地狱。波斯人战栗地离开了战场。

夜色中,闯过鬼门关的波斯人逃往法列隆港。厄基那人则悄悄地划回岛屿背面,等着下一批猎物。

在苦战了十二个小时之后,海战终于结束了。希腊舰队扫清了海峡内的残余敌军。海峡里再没有一艘波斯战船了。

薛西斯走下了宝座,满面阴沉地离开了。两千多年后,英国诗人拜伦这样描写波斯大王:

一个国王高高坐在石山顶,

瞭望着萨拉米挺立于海外;

千万只船舶在山下靠停,

还有多少队伍全由他统率!

他在天亮时把他们数了又数,

但日落的时候他们都在何处?

在万道霞光中,火红的太阳慢慢沉入大海--和它一起沉没的还有薛西斯的梦想。

夜色中,希腊人燃起的火把看上去宛若天空的繁星。透过火光,能看到他们不断向海中射出利剑,捅出长矛--就像在海里捕猎的渔人。他们在搜寻幸存的波斯人。这些浸泡在海水里的人,在刀剑下发出可怕的哀号。海峡中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号叫。

今夜,冥河的渡船座无虚席。

地米斯托克利站在甲板上,前往海峡入口。在那里,他看到了厄基那人光辉的战绩。地米斯托克利一向厌恶厄基那人,曾怀疑他们会背叛希腊人,投靠薛西斯。但现在,厄基那人的战功无可否认。在战后,联盟公认海战中最英勇的就是厄基那人,其次才是雅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