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写给上班族的世界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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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各各他(2)

这个时候,对面一个女人忽然怀疑地看着彼得。她是大祭司的女仆,长了一张狐狸脸。女仆对他吆喝起来:“嘿,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把头抬起来!你是不是跟那个耶稣是一伙的?”

周围的人都转头往这里看。彼得吓得脸都白了,对狐狸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进来烤烤火罢了,根本不认识什么耶稣。”

一边说,彼得一边朝门口走去。另一个女仆凑过来,指着彼得:“她说得不错!这个人是耶稣一伙的。我在圣殿见过他。那个时候他神气着呢!现在把脖子缩起来了,我照样认的。”

彼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上帝在上,我根本不认识耶稣!”

说完,他低着头就要跨出大门。一只手拦住了他。彼得抬起头,面前是那个大胡子。

“这么匆匆忙忙可不好!她们说你跟耶稣是一起的。有这回事吗?我听你也是加利利口音。怎么说?”

彼得庄严地举起手:“我以耶和华的名义起誓,我是加利利人,但绝对不认识耶稣。”

大胡子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给彼得让出了路。彼得飞快地冲进黑暗中,靠在墙边,心还在拼命跳个不停。忽然,他听到了一声鸡啼。

天要亮了。

彼得向东方望去,那里已经升起淡淡的晨曦,橄榄山的轮廓隐约可见。一个声音在他心头响起:“你会抛弃我。今天鸡鸣之前,你会三次说不认识我。”

另一个声音在高喊:“主啊!我宁愿死也不会抛弃你!我宁愿为你舍弃生命!”

彼得痛哭失声,为了他曾经的誓言,为了他脆弱的人性。

从大祭司的府邸里爆发出喧哗声。彼得仔细谛听,终于从喧哗中听出一声声喊叫:“判他死刑!”“死!”

不久,一群人从那里涌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枯瘦的老人。他的袍服被撕裂了,在晨风里一缕缕地飘荡。大批衣着华丽的祭司和文士们紧随其后,如同一个壮观的凯旋仪式。彼得贴着墙壁,等着他们走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耶稣。

耶稣被捆得紧紧的,脸上到处是血污,眼睛被一片布蒙着。一个满脸通红的胖子用绳子牵着他。周围的卫兵嘻嘻哈哈地跟在他旁边。一个人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另一个卫兵凑过来,猛地给了耶稣一耳光。耶稣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那卫兵大声地笑了起来:

“先知!你也算是先知?狗东西!你是先知的话,那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打你耳光?”他伸手又重重地打了耶稣一个耳光。“你是先知,那你告诉我,打你的人是谁?”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

彼得的手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在祈祷:让他们快点儿过去,这一幕快点儿消失!他在祈祷:让大地吞没我,让我这个懦夫去死!

泪水跌落在尘土里,全无声息。

咫尺之外,耶稣脸上沾着血和痰,在耶路撒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始终沉默不语。

这是他留给彼得的最后形象。

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天

太阳在晨曦中升起了。今天星期五,是逾越节的第一天,也是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天。

安东尼亚堡赫然耸立在阳光中。

四座塔楼坐落在四周。在塔楼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城堡,高度超过二十五米。它位于山坡之上,俯瞰着耶路撒冷的街道,这是罗马军队的驻地。

巍峨的塔楼里,包裹着一头巨兽。这头巨兽统治着整个地中海,指挥着几十万高效的杀人机器。在地球上,只有东方的汉帝国可与之相比。在此之前,西方从没有过如此集中的权力--之后,也再未出现。

那是西方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帝国时代。

这里不是长篇大论介绍罗马帝国的时候。我们在以后还会提到这个庞然大物。在这里我只做个简单的评述。

罗马帝国并不格外残暴,它只是全无心肝。它行善,但不是因为仁慈;它作恶,但不是因为残忍。说到底,它想要的,只是服从、秩序和金钱。

和历史上的各个帝国相比,它物质上的成功几乎不可思议。它为千百万人带来了和平。它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有地球上当时最完善的道路。帝国的繁荣让人惊叹,少数富豪过着奢靡的生活,大多数普通人也都分享到了繁荣的成果。

但是它的精神世界在萎缩。

希腊人在拥有武力的时候,也渴求知识。他们是充满了好奇心的探索者,这种探索让他们充实昂扬。罗马帝国渴求的只有权力,因此,当它走上权力之巅,也就丧失了所有的追求。它既没有对世界的好奇,也没有蓬勃的生气,只是站在黄金珍珠堆中,日渐衰老。

罗马的精英们分化了:一些人认为生活是无尽的享乐。一些人则认为生活是无尽的忍耐。无论是哪一派,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缺乏精神活力。他们已经不再瞻望未来。罗马不是已经在巅峰了吗?未来还有什么值得期盼的?一种空虚的麻痹感支配着帝国精英。

罗马是一台伟大的机器,但却没有灵魂。

它产生了璀璨文明,但文明的后面又是深深的空虚。空虚的渊薮深不见底。罗马人向里面丢下了成吨的玫瑰、如山的珠宝、千万次奢靡的盛宴、无数次的杀戮游戏,但深渊空虚如故。

这是一个成功的帝国,也是一个受伤的文明。

如今,耶稣和它迎面相遇。

耶稣被押解到安东尼亚堡,等待总督的裁决。祭司和长老们庄严地跟在后面,如同参加凯旋仪式。

他们走出大祭司府的时候,是鸡鸣时分。等他们赶到安东尼亚堡,东方已经泛出玫瑰色的红光。它照射着狂风呼啸的约旦沙漠,照射着铁一样沉寂的死海。光与影在追逐,昼与夜在交战。

祭司们要求会见罗马总督,但是他们决不肯走进安东尼亚堡。按照犹太律法,逾越节时期进入异族城堡,会被污染。虽然罗马人拥有最高权力,但也无意挑战犹太人的传统。罗马帝国对宗教毫无兴趣,在这方面也就格外豁达。为了照顾这种习俗,罗马人在城堡外修建了一个公堂,总督就在那里会见犹太祭司。

彼拉多站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罗马人,肌肉纠结,黑色的鬈发覆盖住前额,一双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披挂着沉重的青铜铠甲,外面罩着红色的披风,腰间挂着一把装饰豪华的短剑。他就是罗马总督--以色列最高长官。

彼拉多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他早已厌倦了这座污秽的城市、这个迷信倔强的民族。城市里到处都是怨恨阴郁的群氓、傲慢自大的祭司。这个城市充满污浊的气息。

他知道犹太人憎恨他,他也同样憎恨犹太人。这些人的心和石头一样坚硬,他们造出了像他们一样阴郁的上帝,然后疯了似的崇拜他。为了这个上帝,他们永远不会真心接受罗马的统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啊!美酒不能软化它,死亡也不能恫吓它。

犹太人挑战罗马权威的时候,他曾凶狠地惩罚过他们,甚至把他们的血搀在祭品里。看着那些血红的祭品,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满足。

但是他也明白:总督的首要职责是维持秩序。如果犹太人发动大规模叛乱,他的一生就算完了。而他已经感觉到了蕴藏在地下的烈火。那些跟罗马走得太近的犹太人,经常会被谋杀。落单的罗马士兵,有时也会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这些都预示着可怕的风暴,彼拉多只求这场风暴别在他任内爆发。

今天是逾越节的第一天,彼拉多尤其要格外小心,这种节日最容易激发暴民的冲动。他已经把罗马士兵部署到各个要害,监视着整个耶路撒冷,但他仍旧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今天,耶路撒冷的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东西,逾越节弥漫的香气也压不住那个味道。它淡淡的,混杂着香橼木的味道,既像是花香,又像是从鲜血里散发出的腥味。也许正是这种味道让他不安。

此外,今天他起来洗漱的时候,曾产生过一种奇特的幻觉。他把手伸进铜盆里舀水时,有一瞬间--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他觉得那双手上沾满了黏稠的血。铜盆盛的也不是水,而是殷红的鲜血。他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但马上,那双手又成了正常的肉色,盆子里也重新变成清水。他摇了摇头,只是一种幻觉--也许是昨天睡得不好。但是等他穿戴整齐,走出城堡的时候,那双红色的双手依旧不断出现在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轻轻响起:它也许是幻觉,可你确定那真的是幻觉吗?

他抛开了这个念头,站到了祭司的面前。

如果不是上帝给你权利

彼拉多打量着面前的耶稣。这个人衣衫褴褛,上面布满了干血和尘土,脸上到处是青肿和伤口。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彼拉多发现自己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以前从没有避开过一个犯人的目光!彼拉多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彼拉多转过脸,问祭司们:“你们控告他什么?”

大祭司眯着眼,隐隐带着一种鄙视的神情看着彼拉多:“他如果没有犯罪,我们也不会把他带到你这儿来。”

彼拉多耸耸肩膀:“你们把他带走,按照你们的律法审判他好了。”

一个胖胖的祭司看上去非常焦急,抢着回答:“可是,我们没有权力判处死刑啊。”

彼拉多微微有些吃惊。按照犹太传统,逾越节期间是不宣判死刑的。而他们居然主动要求自己判处一个犹太人死刑!“为什么要判他死刑?”

胖祭司伸出圆乎乎的手指头,着急地还想说话。大祭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胖祭司马上咽了一口唾沫,安静下来了。

大祭司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人煽动大家不要给恺撒纳税,他还自称是弥赛亚,是犹太人的王。”

彼拉多迟疑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弥赛亚是犹太人心头一根危险的弦,自称弥赛亚的人,无论是释放还是处死,都会给罗马带来麻烦。

“我要单独审问犯人。”

祭司们被留在公堂,罗马士兵把耶稣带进了城堡。彼拉多快步走过长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处。他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对面悬挂的旗帜上,帝国双头鹰冷冷地对着他。

这个满面泥污的青年被带了进来。他站在书案前,沉默地看着彼拉多。

彼拉多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他一向喜欢勇敢的人,但这个人似乎还不仅仅是勇敢……“你就是犹太人的王?”

耶稣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的国度不属于这世界。”

“那么你是王吗?”

“我是王,但不是为了统治而来。我的使命是为了真理作证,我为此而生。”

彼拉多失声大笑:“真理?真理是什么?”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向远处眺望。那里有一队队铠甲鲜明的罗马战士。他们相貌英俊,肌肉发达,是完美的杀人机器。真理?真理能对付几个罗马军团?罗马士兵割开他们喉管的话,真理能帮他们呼吸吗?

彼拉多看着窗外,思考着:处死这个人,是否符合罗马的利益?这个梦想家对罗马似乎不是什么威胁。但是他也许会被人利用。但另一方面,处死他的话,也许会给犹太人制造出一个烈士……

他漫不经心地回过身来,扫了一眼耶稣,刹那间,他浑身的血液像被冻结了。彼拉多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耶稣站在大厅中间,背后正是双头鹰旗帜。那一瞬间,彼拉多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整个人就像沐浴在血里,鲜血还在从额头、双肋、胸口向外喷涌。他整个脸被血厚厚地覆盖起来了,只有两只眼睛还在一片猩红里眨动着。双头鹰的翅膀在他头上扇动。

马上,双头鹰又一动不动。血从四面八方流回了这个人体内,一切又都恢复正常。站在彼拉多面前的,依旧是一个满面泥污的青年。

彼拉多攥紧了双手,一语不发走回书案。他想起了早上的那盆血水,想起了手上的那层殷红。彼拉多感到身体发软,喉咙发干,于是拿起了酒杯。但只往杯子里看了一眼,他就喊了一声,把酒杯扔到了地上。

他压低嗓音问耶稣:“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耶稣沉默着看着他。

彼拉多等了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你不回答我?我是罗马总督。你不知道我有权释放你,也有权把你钉上十字架吗?”

耶稣开口说:“如果不是上帝给??权力,你就不能动我一丝一毫。”

彼拉多坐回到椅子里,沉重地喘息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时间在静静流逝。晨曦里的薄雾已经消散,太阳在东方吐射着光焰,压倒了屋子里的烛光。

过了许久,彼拉多忽然跳了起来。他快步走到耶稣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贴近他耳朵说:“我要救你,但能不能救得成,只有看你的运气了。”

我们只是把生命奉献给不同的祭坛

彼拉多拉着耶稣,回到祭司们面前。

他大声宣布:“我审问了这个人,但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我不能批准死刑。”

祭司们发出一阵嘘声:“我们有律法!按照律法,他是该死的!”

彼拉多摇着头:“你们有你们的律法,可我是罗马总督,我不能批准这个死刑。”

祭司们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大祭司走上近前,指着耶稣,对彼拉多说:“这个人自称是犹太人的王!他说自己是弥赛亚。你是罗马皇帝的臣子。凡是自命为王的,都是皇帝的仇敌。你的忠诚哪里去了?”

彼拉多瞠目结舌地看着大祭司,转而又回头注视着耶稣。他的手攥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攥紧。

忽然,彼拉多发出一声喊叫:“好,那就让犹太人来判决吧!”

他对祭司们说:“为了尊重你们的习俗,每年逾越节,我都给你们释放一个罪犯。这是你们从罗马帝国争取到的权利。今年我要给你们释放的人,是一个叫巴拉巴的强盗。现在,我要把这个人--耶稣,加到候选者里。让犹太人自己去决定谁去活,谁去死吧!”

不等回答,彼拉多就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会堂。士兵们押解着耶稣,紧随其后。他们走进了城堡。

此时,上午的太阳已经升至高空。金色的光芒笼罩着耶路撒冷,喧哗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耶路撒冷醒来了。

许多犹太人聚集到城堡前面的广场上,今天是他们的节日。只有在每一年的今天,他们才感觉到自己是耶路撒冷的主人。连罗马帝国都要向他们低头,为他们赦免一个罪犯!衣饰华丽的商人、干枯苍老的长者、破衣烂衫的流浪汉,都拥挤在一起,女人们抱着孩子也汇入了人群。他们簇拥在城堡前的广场上,发出巨大的骚动。他们等待着罗马总督的出现。他将当众赦免罪犯,以向犹太传统致意。

这时,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人群肃静下来。彼拉多出现在城堡的阳台上,一队罗马辅助军团的士兵站在他身后。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犹太人。

彼拉多用响亮的声音说道:“今天,是你们的逾越节。罗马帝国尊重你们的传统,你们的信仰。按照惯例,我将在逾越节为你们释放一个罪犯。可是这次,我要把这个权力交到你们的手里。

“在我的旁边,站着两个罪犯。一个名叫巴拉巴。这个人是一个杀人犯,凶暴成性,双手沾满了鲜血。另一个是耶稣。他在几天前来耶路撒冷过逾越节。你们中的不少人都曾欢呼着迎接过他。现在,他被指控自称犹太人的王。

“你们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将马上平安地从这里出去,和你们一起欢庆节日。而另一个人,将要被钉上十字架,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谁生?谁死?就由你们来决定。”

人们一脸愕然地仰望着彼拉多。

彼拉多说:“现在就喊出你们的决定!你们要赦免谁?巴拉巴,还是耶稣?”

一阵沉默。

难以捉摸的轻风在广场里飘荡,无形的黑色电火在风中摩擦闪烁,在从一个心灵跳跃到另一个心灵。轻风终于会聚成狂飙。风暴中,无数的心灵融化成一个怪兽,挺立在广场的中心。

上千个喉咙爆发出同一声呐喊:

“巴拉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