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金贵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心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会想,因此晚间睡眠充足,白日精力充沛。他的哥哥只在农事忙不过来的时候叫他帮忙干活,平时就任他东游西荡。他不管是游荡还是干活,总是早出晚归,时间把握得特别好。这是家里人费了三年时间把他教会的,在那之前,每天下午都得去找他回家。
早饭后,吕金玉拿了一个竹篮子装满了香蜡纸钱,叫他去烧纸钱。烧纸钱也是家人把他教会的,而且近几年来不用带他,他自己也能办了。
用不着告诉他烧纸钱的意义,他根本就听不懂。反正烧了纸钱磕了头,死者的在天之灵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吕金贵穿过庄稼地,穿过灌木林,钻过蕨类植物林,那棵老核桃树就已经在眼前了。这就到了。
吕金贵发现坟前坐着一个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
这背影让吕金贵心里一动:他记起了什么。
穿军装的人转过头来。这是一个女孩,她皮肤白嫩细腻,脸庞清秀昳丽。她短发齐耳,显得干练豁落。她胸前戴着一只红色的硕大的毛主席像章。
“啊!啊啊!”吕金贵叫着。他手不自觉地松了,香蜡纸钱倒了一地。
“金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卫东呀!”
“卫东,卫东……”吕金贵贪婪地看着她,一叠连声地叫着。
“这么久没有看见你了,你也不来看看我,”她哭着说。
吕金贵不说话,因疮疤而显得沧桑的脸上现出痛苦形状来。
“我多想你呀,你就不想我了吗?”
吕金贵继续痛苦而迷惘。
她忽然生气了,说:“金哥,你再不说话,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啊!”
“卫东,卫东……卫东……,你是卫东?你……”吕金贵瘫坐在地,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她走过来扶起了他。
吕金贵直望着她的脸,眼睛瞪得好像就要撑破眼眶,那神情就像要把她吃下肚去才甘心一样。然后他眼光慢慢往下移动,当他看见像章的时候,突然发怒了,一把把像章抓了下来,双手一折,竟把像章折叠了。他用力把像章往侧面扔去。他眼光随着像章飞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倏忽间就不见了。
吕金贵顿足咆哮:“陈长远!你给老子站出来!给老子站出来!”
他一边叫,一边往人影闪动的方向跑过去。大半人高的蕨草把他绊倒了,他爬起来,大幅度摇晃着又往前跳,一下子又扑倒在地。当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一根尖锐的蕨草茎刺穿了他手腕的皮肉,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晃动不已。他手上鲜血一滴一滴直往下滴,而他浑然不觉。
吕金贵终于跑到了,那个隐藏了的人自己站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吕金贵呆了。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男青年,他并不认识。
“你看我是陈长远吗?”
吕金贵呆立不答。
“陈长远是你的仇人吗?”
吕金贵不语。
“陈长远和你的卫东是什么关系?”
“卫东……”吕金贵喃喃念着,回过头来看那个穿军装的女人。她也走过来了,流着泪看着他。
“你……你,真是卫东?”
“金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金哥……金哥……”
他身后那个小个子男人说:“叫他连长。”
“连长,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为什么现在把我忘了?”
“你真是卫东?”吕金贵说着,捧起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一把把她抱在怀中。他用力很大,她感觉胸腔快要被压瘪了,却是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动。
“你要箍死我吗?”她喘着气说。
吕金贵不理他,用力更大,而且把嘴唇压上了她的嘴唇。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小个子男人一声断喝:“放开她!她不是你的卫东!”
吕金贵倏然一颤,放开了她,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你不是卫东……你不是卫东……”他说,“卫东呢?卫东呢?”
“你的卫东在那边呢!”小个子男人说着,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你的卫东死了,埋在这里呢,”他指着坟对吕金贵说。
吕金贵对着坟看了半天,又退后一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双膝跪下去,以头捣地痛哭,撕裂般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天籁,愁天惨地。
穿军装的女人流着泪站着,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痛不欲生的吕金贵。
“酒仙,你不该……”
“何必瞒着他呢?终究是要让他知道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成功了,他开始恢复记忆了。这么一刺激,再想些别的办法,我相信他会回忆起很多事情来的。”
“还有什么办法?你已经想好了吗?”
“一会儿我带他去看一样东西。”
“嗯?”
“他为什么那么怕牛,管牛叫爸爸,这和幽灵的故事,和他有没有关系,我要弄清楚。”酒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