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再起争端
要说晋惠公的运气也真不错，本来是一个将要被秦国神灵享用的牺牲，在众人的大力帮助下，他不但保住了性命，获得了自由，还重新回到了君位上。
晋惠公大难不死，越发觉得生命的宝贵和权力的可爱。回首往事，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韩原战场上，当他陷于泥泞中庆郑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踏上晋国的土地，晋惠公便下令将庆郑拘捕。
其实，庆郑是个有良知的爱国大臣，只是在性格上有些自我，导致在关键时刻感情用事，误了救主的大事。
事后，庆郑也非常后悔。在晋惠公回国的路上，他有了不祥的预感。好友蛾析劝他逃走，他摇头说道：“我听说，军队溃败，将领应该死；国君被俘，将领应该死。除此之外，我又耽误了救君的大事，造成君主被俘。有这三条大罪在身，我还能往哪里跑啊！我早就想好了，如果国君能够回来，我就等待刑罚的降临，以泄君愤。如果国君回不来，我就独自率兵讨伐秦国，若救不下君主，我会用生命来谢罪。这就是我几个月来一直等待的原因。如果我现在逃跑，苟且偷生，会惹君主不悦，是为背叛。我宁愿枉死也不愿叛国。”
庆郑留在晋国，后来安然受捕。
晋惠公行至国都郊外，听说了庆郑被捕的消息，心中大快，命人将他带到面前，问道：“你明知自己有罪，为何还留在国都？”
庆郑道：“我怨恨国君，才导致军队战败、国君被俘。战争失利就要追究罪人的责任，如果有罪的人不能伏法，还怎么保卫国家疆土？因此我一直在等待就刑，以成全国君的政令。”
晋惠公点点头，对身边的甲士道：“好吧，那就杀了他。”
庆郑又道：“臣下直言劝谏是臣子的准则，君主用刑得当是圣明的表现。君子尽责、国君圣明，国家才能强大。国君即使不杀我，我也会自杀的。”
蛾析不忍心见庆郑被杀，说道：“我认为那些能够主动认错并接受惩罚的臣子应该得到赦免。国君何不赦免庆郑，让他向秦国报仇呢？”
大臣梁由靡是韩原之战冲在最前面的将领，当时他眼看就要擒获秦穆公，却被庆郑搅黄。事后他一直怀恨在心，因此出来说道：“不能这么做。晋国想打，难道秦国就不想打吗？再说，打不过人家，又用不正当的手段去复仇，不算勇武；出战不利，回国后又惹出麻烦，不算明智；已经与秦国讲和，又背弃诺言，重启战端，不算诚信；失去刑罚败乱国政，不算威严。如此，则外不能胜敌，内不能治国，太子在秦国也会受到连累。因此庆郑该死！”
家仆徒上前道：“国君不计前嫌，臣子甘愿受死。能获得这样的名声比杀了庆郑更好。”
梁由靡不同意家仆徒的说法，继续道：“国君的政令是用来治理臣民的。违背命令擅自进退，便是触犯政令；幸灾乐祸看着国君被俘，便是触犯国法。庆郑扰乱国家，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如果大臣犯了错误就自杀，那国君的刑罚何以体现威严，以后又怎么要求别人遵守政令？”
梁由靡的一番慷慨陈词不但坚定了晋惠公杀庆郑的决心，还为晋惠公提供了处死庆郑的方法。庆郑触犯的是国法和政令，因此他不但要死，还要死得热热闹闹，必须具有教育意义。
为了利用好庆郑这个反面典型，晋军将士特意在城外集合，众人围着庆郑站成一圈，执法官高声宣读了庆郑的罪状。整个过程庆郑都面无惧色，最后如愿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晋惠公踏过庆郑的鲜血开进了绛都。
晋惠公回国当年，晋国再次遭遇旱灾。秦国好事做到底，虽然自己也刚刚攒了一年的粮食，但还是很大方地对晋国提供援助。
转过年来，作爰田和作州兵两项国策开始大显神威，晋国人民的生产和战斗积极性空前高涨，粮食和军工品产量急剧增加。
紧接着，晋惠公重启消灭重耳的计划。此时的重耳正在狄国过着不痛不痒的日子，晋惠公再次派履鞮潜入狄国进行刺杀活动。但重耳耳目众多，在履鞮到来之前就已经安全转移，履鞮再次无功而返。为此，晋惠公一颗心总是悬着。
秦国乘韩原之战胜利之余威，继续收拾周边的敌人。
秦晋边界上的梁国和芮国可就倒了霉，他们老老实实地生活，谁也没惹，就无声无息地被消灭了。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没有人为他们鸣不平。
扫清黄河周围地区之后，秦国回过头来开始打量内部，突然发现在瓜州（今陕西武功）的腹地还留有一支戎族，即陆浑之戎。
秦国正处于大胜后的亢奋时期，发现陆浑之戎后，首先想到的是武力解决。秦军近年来的战斗力和装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当年在戎族丛林中混世界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陆浑之戎毫无悬念地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居住地向东遁去。
秦国人为军事上的胜利和领土的扩大而欢欣鼓舞，可事实证明，他们的做法一点也不聪明，陆浑之戎终究会成为秦国的敌人。
陆浑之戎举族渡过黄河，来到晋国的南部边界。为了生存，他们做了一些伤害晋国居民的事情。
晋惠公与群臣商量之后，专门给陆浑之戎划出一块土地，对其进行安抚。
这块土地称“南鄙之田”，在今天的河南伊川。西周年代，“南鄙之田”可是西周的中心区域，那里人口密集，富庶繁华。但西周末年的兵灾将这里摧残成一片荒芜之地。
尽管如此，但陆浑之戎仍然充满感激。曾经的繁华说明这里适合居住，具有开发的潜力。
经过他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开荒运动，没过多长时间，这里就被建设成了新的家园。
陆浑之戎感念晋惠公的恩德，很多子弟加入了晋国的军队。由于他们为报恩和复仇而战，其中绝大多数成长为精锐的战士，在后来的对秦战争中发挥出了极大的杀伤力。
总体来说，晋惠公回国后的几年时间表现得还算老实。在这段时间里，晋国不但恢复了元气，甚至比以往更加强盛。
在位十三年后，晋惠公病倒了。看着日益强大的晋国，他很担心事业会后继无人。因为此时太子圉还在秦国的控制之下，而且秦穆公已经将女儿嫁给了太子圉。
由此看来，秦穆公是要利用联姻和政治施压双重手段来控制晋国。
得到君父生病的消息，太子圉很是担心。因为除他之外，晋惠公还有好几个儿子，如果不能在君父咽气之前及时赶回，他就只能永远在秦国做人质。
决定命运的关头到了，太子圉决定赌一把。他的婚姻虽然是政治婚姻，但婚后两人感情还不错。
临行前他劝夫人一起走，可夫人没有同意，而是说了一番深明大义的话：“你是晋国的太子，在秦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现在想跑回去也无可厚非。君父让我在你身边服侍是想留住你的心，如果我跟你走了，便是对不起君父。因此我不会跟你逃走，但也不会泄露消息。”
太子圉恋恋不舍地离开夫人，抢在晋惠公咽气之前回到了晋国。
第二年的秋天，惠公病死，太子圉顺利继承君位，是为晋怀公。
太子圉私自离秦令秦穆公非常愤怒，但考虑到晋国近些年的发展，又不好做正面的军事进攻。
怎样才能多快好省地教训晋怀公呢？答案是扶植他的敌人。
晋国的新老两代公子中，对晋怀公威胁最大的莫过于重耳。于是秦国开始在各诸侯国遍寻重耳。
再说晋怀公，他掌权后首先想到的不是提振晋国的士气，而是铲除自己的政治对手，而逃亡在外的重耳又要倒霉了。
晋怀公使出了更为阴险的招数，他发布了一道命令：“凡随重耳逃亡在外者，务必在三个月内返回国内。逾期不回者，杀无赦。”
一时间，重耳成了秦晋两国同时关注的焦点，一个想毁灭他，一个想扶助他。无论哪一方胜利，都意味着他的流亡生涯要结束了。
辛苦遭逢十九年，重耳的命运将要做怎样的转变？
11. 人在旅途
晋惠公七年（公元前644年），晋惠公担心重耳夺权，曾派履鞮率杀手潜入狄国刺杀重耳。
重耳消息灵通，听说履鞮要来，随即准备跑路。
以重耳及其随从的本领，逃跑不是问题，问题是往哪里跑。
一筹莫展之际，重耳突然眼前一亮，随后对众人道：“当初我投奔狄国并不是想在这里干一番事业，只是想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现在休息够了，我们应该到大国寻求发展。齐桓公好行善事，立志于王霸，碰巧管仲、隰朋刚死，想必他正在寻求贤能之士，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行。”
众人没有异议，分头准备动身事宜。重耳在狄国已经娶妻生子，此番远游家属是不能带的，因此少不了一番生离死别。
重耳一行离开狄国，向齐国方向赶去。途径卫国，卫文公以正忙着跟邢国和狄国开战为由，拒绝招待重耳。其实忙于打仗只是个借口，主要原因是卫文公不看好重耳，卫国也有大臣建议卫文公重视重耳这支潜力股，但他一直置若罔闻。
重耳出门的时候盘缠带得不多，到卫国又没有获得补给，路上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
行至卫国五鹿，一行人箪瓢屡空，饥肠辘辘间碰巧看到有一伙农夫在地头吃饭。重耳一帮人以贵族特有的语气婉转地向农夫表达了要饭的意思。
有一个农夫有心打趣这帮落魄的贵族，拿出了一块土坷垃。为了配合重耳等人的贵族情调，那农夫还特意郑重其事地将土坷垃呈到了重耳面前。
重耳本就饿得难受，又被人如此戏耍，顿时火冒三丈，抓起马鞭就向农夫打去。
狐偃不想看到重耳在异国他乡闯祸，急忙上前抱住重耳，解释道：“别乱来，人家送的可是土地啊，你应该拜谢才对。”重耳被狐偃一拦也冷静下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虔诚地从农夫手中接过土坷垃。
土坷垃风波之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重耳嘴上不说，却对卫文公这个人及五鹿这个地方暗暗起恨，决心日后必定要出这口恶气。
进入齐国后，重耳一行见到了传说中的齐桓公。齐桓公对重耳等人很是赏识，在生活上给他们做了最好的安排。相比于卫国境内的辛苦奔波，重耳一下子从地狱升入天堂，不但有好吃好喝，还有齐桓公送来的由二十辆豪华马车组成的车队。这还不算，考虑到重耳没有带家眷，齐桓公还将齐国宗室的一个漂亮女子嫁给了他，是为齐姜。
但齐桓公能为重耳做的也仅限于此。至于重耳的从政愿望，齐桓公压根不理。
此时的齐桓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齐桓公了。虽然死了管仲，但齐国的霸主地位依然很稳固，易牙、竖刁和卫开方三人也很能干，所以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享受生活方面，并不想因为重耳的到来有所改变。
但齐桓公毕竟是一代英豪，做事的心没了，识人的功力还有，稍一留神便发现以重耳为核心的小集体隐藏着可怕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