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就这样收复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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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血脉难断——台湾沦陷三十八年大史纪 (9)

比起前几次交手,这次双方算是“公平较量”了,不用像澎湖之战那样挖沙子,也不用像料罗湾水战那样堵港口,茫茫大海这么宽,你放火船也烧不着,只能拼船坚炮利了,可这个却是荷兰人的强项。起初郑芝龙有自信,你的船炮厉害,我的三桅炮船也不是吃素的,可真打起来才知道,跟这种荷兰新式夹板船相比,三桅炮船真吃素了……

和前面几次交手不同,这次荷兰的三桅炮船,普遍的都加厚了船舷上的挡板,甚至还装上了铁皮,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铁船”,这下可没咒念了,郑芝龙的大炮打的欢,可飞过去的炮弹,打在人家船身上和挠痒痒似的,半点用都没有,可人家一炮开过来,你这里就天崩地裂了。你死我活的海战打了整整一个白天,荷兰人没怎么打疼,自己这边却伤亡惨重,其族弟郑芝蟒,郑芝鹤的战舰相继被击毁。眼看着要吃眼前亏,郑芝龙不愧是“好汉”,连忙下令撤退。仗着船小跑的快,总算从荷兰人的火炮射程里逃了出来,全军退到附近的枫亭港休整。

在郑芝龙身经百战的航海人生里,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败仗之一,可这时候是来不及总结经验了,荷兰人像嗜血的鲨鱼一样紧紧的跟了过来,好战的朗必即里哥,这次目的很明确:打赢你是不够的,灭了你才算完。

这时候的郑芝龙,已经到了人生里最凶险的时刻:跑跑步了,人家的船不慢,一路盯得紧,就算是跑得了,回去有什么脸见人,多年打下来的海上霸权,怕是也要一战赔个精光了。可不跑又能怎么样?荷兰人的战舰忒硬,火炮忒狠,轰轰不透,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

危机局面下,众将不免人心浮动,有说突围的,有说交替掩护跑的,关键时刻,还是郑芝龙能撑,好吃好睡不说,还勉励众将莫慌,可话虽这么说,但敌人彪悍如此,你能怎么办?

郑芝龙的办法很简单:那就一把火烧了他。

次日再战,荷兰人还是老样子,排成欧洲海军惯用的海军编队,得意洋洋的点火放炮,郑芝龙的水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经打。照着朗必即里哥的盘算,用不了多久,这些中国战舰就要一个个像靶子一样统统被打烂,轰鸣的炮火在继续,硝烟弥漫的海洋上,一艘艘中国战舰在起火,沉没……

朗必即里哥正欣赏着这动人的一幕,却忽然觉得不对,不是郑芝龙的船队在起火吗?怎么烧到我这里来了?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嘶叫:火!火!火!

见了鬼了,他明明没有用火船啊,这火从哪里来的,仔细一看却差点没晕过去,郑芝龙确实没用火船,那玩意危险性大,外加成本高,在这外洋上用不划算,但不用火船,不意味着我不能烧你。选一群经验熟悉的水手,七八艘小船,每人背俩火药桶,外加点火的油料,每艘船上有铁链,趁着其他战舰掩护,小船迅速突破荷兰人的火力网迫近对手,用斧丁把小船牢牢钉在敌船上,接着跟点炮仗似的放火,烧!

对于打惯了阵地战的荷兰人来说,这招确实很雷,但郑芝龙却雷到了荷兰人的死穴上:你的战船大,防卫坚固,但船身下部就行动不便,打起来更有射击死角。正好让我钻空子,正要我能钻进去,就该你“过年”了。噼噼啪啪一通点火,荷兰战船来了通连环炸,一个个轰隆巨响,当场五艘战船起火,趁着荷兰人灭火的机会,郑芝龙的反击开始了,雨点般的炮弹砸向荷兰舰队,熊熊烈火中,铁甲也白搭了。先前牛气哄哄的朗必即里哥,眼见败局已定,不得不匆忙下令突围。在经过一波三折之后,湄洲岛海战,再次以郑芝龙的完胜而告结束。

对于郑芝龙来说,湄洲岛海战的惨胜,算是把他“打醒”的一次,这之前的郑芝龙,虽然反复告诫部下不能轻敌,但因几次大战的胜利,也确实飘飘然了,此战的凶险却让郑芝龙明白,荷兰人的野心是不会收敛的,而志在拓展万里海疆的欧洲人,他们的决心和发展能力都是惊人的。上次可以放火,这次可以放炮仗,说不定下次就没这便宜事了,郑芝龙当然不能让荷兰人占便宜,从明朝崇祯十三年开始,郑芝龙陆续在福建海澄,漳州各地建立新式兵工厂,礼聘专业技师研发火器,后来他儿子郑成功那条骄人的军火生产线,就是在这时期奠基的。

但荷兰方面,却不是惨胜,而是只剩下惨了,连最能打的朗必即里哥都歇菜了,外带五艘精锐战舰报废,打一次败一次,这赔本的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下去了。此战后的荷兰人,算是老实了。明朝崇祯十三年,郑芝龙和荷兰人缔结了有关对日贸易的分成协定,按照协议,每年对日贸易的利润,郑芝龙拿六成,荷兰人拿四成,虽然荷兰人已经觉得很吃亏了,但郑芝龙脑袋里却全然没有这个概念,和你签协议就算瞧得起你了,还想拿四成?做梦!结果是协议虽然签了,可一天都没兑现,海洋上的郑芝龙照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荷兰人一开始也很怒,当时的荷兰驻台湾总督顾恩,曾威胁要劫掠中国商船进行报复,没想到郑芝龙更怒,立刻反驳道,你要劫掠我一条中国船,我就劫掠十条荷兰船,面对这个说得出做的到的老对手,荷兰人只好服软了,还有啥办法,继续忍吧。

除了这场凶险的对决后,拜郑芝龙所赐,中国东南沿海基本算是消停了,对于这条连接全球的东亚航线来说,这时候的郑芝龙,真实的角色就是保护者,虽然他没有维护世界和平的觉悟,每张令旗三千两银子的“保护费”也够高,可对于当时的中国海商来说,这确实是个双赢的选择,有钱就出海,出海就赚钱,交点保护费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按照有关历史资料的记录,这时期的东南沿海,从此“海氛频息”,也就是说太平了,虽然三千两白银的保护费够高,但是过往的商贾可以获得的利润,有“二十倍之利”,东南亚的华人数量,每年出海的中国商船,都滚雪球般的增长着。一个由中国人主宰,北至辽东半岛,南到曾母暗沙的东亚海洋帝国,在郑芝龙的努力下已经悄然形成了。中国海商的“后发效应”,此时正勃勃向上。

对于这样的勃勃向上,荷兰人是不甘心的,可海洋争霸实力说话,不甘心也只能憋气,憋到后来,荷兰人还要忍气吞声,辗转从日本购买郑家的令旗。也就是承认了郑芝龙家族对这片海域的主宰地位。控制这片海洋没指望了,还是关起门在台湾过日子吧。

而郑成功主宰这片海洋的时期,也是荷兰人通过台湾为中转站,与中国大陆贸易的高峰期,比起早期他们的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这时候的荷兰人算是老实了,每次买货,都老老实实的按照郑芝龙提供的价格购买。也正是这时期,占有台湾的荷兰人,输入大陆的台湾土特产日益增多,比如鹿肉,砂糖,硫磺,牡蛎,盐鱼,鹿皮,同时荷兰人从东南亚劫掠的象牙,犀牛角这些奢侈品,也同样通过台湾中转,输送入大陆,晚明有钱阶层奢靡之风大兴,靠转卖这些物品,郑芝龙同样也年年大赚一把,但是他不会想到,他赚的,是台湾百姓的灾难。

虽然我们说到台湾沦入荷兰人之手的历史,往往都说“三十八年殖民统治”。但荷兰人真正开始他们在台湾岛上的独大地位,却是在郑芝龙接受招安,离开台湾扬帆西归之后,虽然成为“朝廷命官”的郑芝龙,也曾接着福建饥荒的机会,多次招募流民到台湾垦荒,但醉心于仕途以及拓展海洋航线的他,对台湾也越发管不过来了,他迁去的那些刻苦耐劳的百姓,最后都成了送给荷兰占领军的“大礼”。

荷兰人在台湾关起门过日子,是有一个从怀柔到残暴的过程的,总的趋势是一开始很怀柔,往后就越来越残暴,比西班牙杀光烧光的做法更狡猾。西班牙人是把占领地的居民当奴隶,想杀就杀想抢就抢,而荷兰人则是一开始把占领地的居民当邻居,赌咒发誓要和睦共处,一开始也还算老实,慢慢的就不老实了,先是小偷小摸的沾你点便宜,然后就开始明火执仗的敲诈勒索,等着最后实力强大了,就干脆露出獠牙,“光明正大”的把你变成他的奴隶。无论是对台湾本土的高山族原住民,还是对后来源源不断上岛屯垦的沿海汉族百姓,荷兰人都是这样的。

对当地的高山族,荷兰人的“翻脸”比较快,明朝天启四年他们上岛,欺负高山族同胞不懂数学,连装可怜带忽悠骗了几块地,等着城堡修起来后,一开始也还算老实,除了首任总督宋克曾强行征服新港社高山族部落外,基本算是和当地部落公平买卖,交换土特产品。他们开始大规模的武力征服,是从明朝崇祯二年开始,那年荷兰人入侵麻豆社,反而遭到麻豆社的痛打,死伤五十多人。事发后荷兰人很恼火,但麻豆社是个大社,以荷兰人当时在台的兵力很难一下征服,荷兰人于是“杀鸡给猴看”,没去找麻豆社算账,反而大举进攻和麻豆社相邻的家遛弯,将这个相对弱小的部落的房子全部烧毁。在欺软怕硬的荷兰人眼里,麻豆社也好,家遛弯也罢,都是“土番”,杀谁都一样。

荷兰人在台湾开始“不怕硬”,是从料罗湾海战结束后开始的。料罗湾海战后,遭到惨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大为震惊,为了应对郑芝龙越来越近的威胁,开始大力加强台湾岛上的防务。那位在料罗湾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台湾总督普罗曼斯,一再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写信,要求增加在台湾岛的防卫。到了明朝崇祯九年,荷兰人在台湾的兵力增加到了四百七十五人,人多了,荷兰人也胆大了,之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对台湾岛高山族同胞的血腥征服。先是当年被荷兰人“杀鸡儆猴”的麻豆社,被荷兰人强行烧掉了所有的房屋,大肆杀戮,外加荷兰人带来了当时欧洲流行的天花病,导致当地瘟疫横行,三千多麻豆社居民,仅死于瘟疫的就有三百多人,这还是来自荷兰人的统计,显然是缩了水的。在荷兰人的重压之下,麻豆社被迫同荷兰人签订契约,宣誓效忠。

比起另一个高山族部落——小琉球岛的遭遇,麻豆社的同胞还算是幸福的。崇祯十年春,荷兰人对小琉球群岛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为了继续“杀鸡给猴看”,他们居然在当地搞起了种族屠杀。1200名小琉球群岛居民,死于战火和屠杀的有四百多人,另有一百多青壮年被荷兰人选拔出来,分批卖到东南亚做奴隶。部落的所有女人,则分配给士兵做“礼物”。整个小琉球岛几乎灭族。此举之酷烈,甚至惊动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十七人董事会经过投票发表声名,认定这种做法“不是很妥当”。

当然,所谓“不是很妥当”,也就是随便说说,“不妥当”的事,该做还是做。比如荷兰人之所以对一些部落并不赶尽杀绝,而是和他们签订契约,建立统治,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方便可以强征他们的兵马,再去征服别的部落,既省力气,还能挑动各部落间的仇恨,可谓一举多得。从崇祯九年到崇祯十七年,荷兰人用烧毁部落粮食房屋,强迫签订契约等方法,陆续征服了台南各主要高山族部落。在荷兰人的《热兰遮城日志》里,只要涉及到高山族部落,满篇都是“不妥当”的事,比如在记录荷兰人对虎尾龚社的征服时,荷兰人用细致的笔墨,描绘了他们三次扫荡虎尾龚社村落的全过程,每次都是很缺德的在秋收之后动手,将该村落过冬的粮食,房屋全部烧毁,从明朝崇祯九年至明朝崇祯十五年连续干了三回,要的就是让这些村民在入冬时节吃不上饭,也没地方住。荷兰人在《热兰遮日志》里详细的记录了这些躲避杀戮的高山族同胞,在回村后面对惨景,集体失声痛哭的景象,然而很得意洋洋的说“他们终于明白拒绝文明开化的后果。”欧洲殖民主义者的冷血心肠,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